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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凱廸被威嚇】什麼人訪問什麼人﹕朱凱廸:要改變不要死亡(文:譚蕙芸) (09:04)

朱凱廸高票當選,原本只是一個「回顧與前瞻」的人物訪問,上周四卻因為一場「死亡威脅」而臨時延遲了。一時之間,朱凱廸忙於出入警署落口供,和律師商討對策,還要和家人搬遷到安全地方。奔走之間,他仍抽出時間,跟我們詳談了對這次威脅事件的看法,和對做立法會議員仍未磨滅的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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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時間和地點一改再改,到了最後一刻,筆者才知道會面地點。平日活動自如像「無腳雀仔」的他,今日要接受警員全天候保護,在街上活動也要戴口罩掩人耳目。他無奈說:「沒法子隨便到街上吃東西,十幾人(連同警員)被困在一個地方過着古怪的生活,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完結這狀態,我終於明白斯諾登和阿桑奇的痛苦了。」他提及的兩人,都是因為泄密而要亡命天涯的國際人物,令人想起朱凱廸曾經是《明報》國際版的記者,筆者亦在那裏跟他共事過。

訪問進行了一個小時,他最初顯得疲累,顯然選戰後遇上這次「威脅事件」,令他體力一再透支,不過即使在紛擾之中,他仍對改革新界「官商鄉黑」的願景和計劃闡述得條理分明。談到夢想中的「民主鄉議局」,他雙眼放光,說到希望支持者做的事,思路仍然清晰。他坦言:「這些願景我推動了好幾年,但之前沒人聽得明白,或者不敢相信可以變成真。」

筆者一直以義工身分參與朱凱廸部分選舉工程,還記得8月中,一場籌款素宴後,朱凱廸和我收拾物資,他忍不住揶揄自己:「我的支持度只有1%」。之後幾星期發生的事如同乘坐過山車,他不但高票當選,還收到威脅和恐嚇,情况愈演愈烈,即使一直經得起風浪的他也決定報警,可見事情嚴峻。他在訪問開始即提到,由於自己凝聚了大批市民支持,這種能量或會吸引一些人從中操作:

「若有人覺得,假若我死了,會否可以觸發一場暴亂?我認為,我不可以死。如果我死了,我推動的議題便會失敗。暴力威嚇的破壞力不止是摧毀一個人,是會摧毀我在選舉中提出過的信念,若我死,連我所代表的的東西都會死。所以我要保護自己,令自己不要死,才可以繼續推動下去。」

問:近日的生活怎樣?

答:警方提供了關於保安的不同選項給我,最高規格是入住一間安全屋,但不能離開;我選了中度的保安選項,我們會在不同地點留宿,廿四小時有警察保護我和家人,若要外出他們會安排保護。現在不能隨意出街吃飯,出入很秘密。女兒由於太年幼,不知發生什麼事。

問:有沒想過獲選後就被威脅?

答:之前參加選舉論壇時,我一直有提及(官商鄉黑),我也預計會發生威嚇,只是沒想過選後的威嚇會來得這麼劇烈和急迫。由於我這個威脅是「香港境內」的問題,所以「想斬我的人」會一直留在香港。而我的立法會議員身分,亦令我要繼續工作,將來必會挑戰他們。由於未經歷過,我無從判斷這次威脅背後的操作有多複雜,我其實不掌握。

問:「不掌握」的意思是?

答:舉個例,假設想向我作出威嚇的人是A,可能有一位B君其實是A的仇家,於是B君可能向我作出威嚇,目的是嫁禍給A君,情况可能複雜到這樣。另外A君和B君之外,還可能有一位C君在背後操作。其實ABC這些人物是未能確定的,但我可以推想有這些可能性。

這種恐怖 不止摧毀我

問:外界只會想到你因跟進新界西議題,而推斷你受到的威脅是地區性的,為何會涉及多方角力?

答:有網民也猜測,特首選舉之前如果有一場暴亂發生,會否令一些人得益?早前梁天琦被取消了立法會參選資格,並沒有激起一場暴亂。若有人覺得,假若我死了,會否可以觸發一場暴亂?我作為當事人,我認為,我不可以死,我要阻止這件事發生。如果我死了,我推動的議題便會失敗。我這幾天在思考,這種暴力威嚇的破壞力不止是摧毀一個人,是會摧毀我在選舉中提出過的信念,若我死,連我所代表的的東西都會死。所以無論威脅來自哪裏,我要保護自己,令自己不要死,才可以繼續推動下去。

問:你說「有人想以你的死來引起一場暴動」,這句話是純猜測,假設性的想法?

答:是純猜測、假設性,但也是基於對香港政治有一種悲觀認知之下的「推想」。香港過去發生一些暴力事件,如年初二的「魚蛋暴動」,背後都有種「令人覺得奇怪的推動力」。我推想,有一種很大很惡的力量想藉着威脅我,或者攞我條命,來推動自己的政治議程。因為我現在得到很多選民支持,會吸引不同人士去發揮其影響力。

問:選舉前你也曾受到威嚇,但是否在選舉之後才產生這種「多方角力」的想法?

答:我要強調,現在仍停留在A君(威脅我)的階段,但B和C隨時已經出現。有權有勢的人特別不相信民主,所以當他們看到人民的呼聲湧出來(支持我),看到一個拿了這麼多選票的人是一個這樣背景的人(無權無勢社運人士),他們會有些應對的方案。

問:你信任香港警察給你提供保護?有人說要籌錢給你請保鑣。

答:我仍然覺得,警察應該擔當保護市民的角色。雖然我也相信「社區參與」、「民間自救」,但去到「公眾安全」範疇,我覺得「民兵式」的社會,例如發動群眾以暴易暴,這樣不理想,事情也未需要去到這個階段。事實上,一個社會的基本元素,是要讓市民感覺安全,如果連這些元素都瓦解了,難道要小市民自己買槍自衛?這樣只會令我們離開民主愈來愈遠。我也相信警方今次若做得妥善,會讓市民對警隊重拾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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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你一直提倡「希望政治」,但威脅卻令人想起恐懼。

答:這些(威嚇我們的)力量其實一直存在,只是我們視而不見,今次是我無意中把這些力量引了出來。其實香港有些鄉村或社區,都有惡勢力存在,若對方想我們恐懼,我們要如何回應?我覺得不要太急躁,當下或會有種激憤情緒,有人或會想立即以牙還牙,但我覺得要找回一個空間,把事件帶向正面方向發展。

問:團隊的士氣如何?

答:我現在被人保護了,不能「搞我」,於是義工被威嚇的機會或會增加。以我所知,地區義工領袖已被「點相」。但幸好我整個團隊很機動,很organic,好像曱甴「小強」一樣富有生命力(談到「小強」,朱凱廸的眼珠一轉,表情變得鬼馬)。現在我被威嚇,就好像曱甴的頭部被冷凍了要暫停運作,但即使這隻小強被切了一條腿,牠也可以再生長另一條腿出來。我的團隊很有自發性,可以柔韌而強悍地面對這件事。

問:你在這件危機裏看到希望?

答:這幾天,我臉書多了新界原居民留言,說他們開始受不了這種暴力。我希望他們站出來。這星期我們有街站,希望原居民出來發聲,大家一起討論如何推動「民主改革鄉議局」。以前我講這些,沒人有興趣,現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鄉議局還未爛透 站出來

問:支持你的人,可以如何做?

答:表態式的「人人都是朱凱廸」,搞遊行呀,我當然感謝。但我會建議新界村民請你登記成為「村代表選舉」的選民。即使你不是原居民,只要在村裏住滿3年,你也可以登記參加「居民代表選舉」。而住在村裏的原居民可以同時登記為「原居民代表」和「居民代表」,至於不在村裏居住的原居民也可以登記為「原居民代表」。以前大家會覺得,參加這些選舉沒用,覺得這些機制已「太爛」便不去參加,其實反而是劣幣驅逐良幣。(一頓)雖然做完這個呼籲,可能我會死得更快……因為對方會覺得,「嘩!你真是帶來了改變。」(苦笑)。

問:只是呼籲新界村民參選,你覺得足夠嗎?

答:我會建議新界村民,請大家在臉書上尋找住在同一條村的同路人,建立一些「民主改革鄉議局的Secret Group」,若每條村都有一個Secret Group,便可以動員大家登記做選民,互相支持,壯大力量。其實,這件事是何君堯「教」我的, 2011年何君堯推動鄉委會會章修訂,禁止任何人連任3屆主席,令當時的屯門鄉事委員會主席劉皇發不能再參選,何君堯參選取代了劉皇發,所以證明修改章程是可能的。這樣一來,我們可以推動修改章程,把鄉事委員會民主化,爭取主席改由直選產生。我跟人談了這件事好幾年,但從來沒人知道我說什麼,或不敢去推動改變。

問:你對鄉議局仍抱有希望?

答:有人跟我說,鄉議局這麼爛,把它整個局殺掉吧。但我覺得「鄉村」的代議系統是有需要的,一般議員,即使是泛民的議員,對鄉村可持續發展未必了解,他們覺得「丁屋」是不好的,只想到以「公屋」安置居民,這種城市模式的想法我認為不妥。為何我認為要有同路人去參選村代表、鄉事委員會、鄉議局?因為我認為公民社會就是包含這些體制,你不去爭取這些回來,便只是離地的民主運動。

問:你可以想像到一個「民主化的鄉議局」,支持大家種菜,愛護環境,推動有機循環再造?

答:(認真,眼神放光)對,我想像到。因為鄉議局的會徽章上有個「禾穗」圖案,所以它的根本就是農業。鄉議局應該「農業化」,不應「地產化」。

十字路口 新界人的骨氣

問:鄉議局的現况是何?

答:鄉議局雖然是愛國陣營,但一向以來北京也覺得他們是一班「陀地」、「牛屎佬」、「惡形惡相」,難以信任,北京的目標是利用鄉議局封閉的體制,安插形象專業的西環親信,逐步強化控制。其實當日侯志強想(以鄉議局名義)參選立法會,代表着不想(向北京)妥協的聲音。鄉議局現正處於十字路口,究竟是被北京收編,還是轉向人民重建自主力量?他們要選擇。我做「外人」也夠膽發聲,現在要看新界人「有沒有骨氣了」。

8萬選票找出1萬地區先鋒

問:你的議題這麼艱巨,立法會任期只有4年,可以完成到什麼?

答:我要交的「功課」不是「我」一個人可以做到什麼,而是可以建立怎樣的「組織」。有組織才有能量,若議員只靠「吹水」,開記者招待會「爆料」,並不足夠。其實在選舉期間到開票後,我愈來愈感覺到我的團隊正在趨向西班牙左翼政黨Podemos的組織模式。他們發展出非常多幾百甚至幾千人的社區群體,在同一宗旨下自發推動社區互助計劃。

(筆者按:朱凱廸在雨傘運動後,曾撰文推廣西班牙左翼政治運動Podemos的組織模式,他指出,Podemos的組織主要以「地區圈子」(circle)為基礎,小至一條村一個屋苑,大至一個像沙田大埔的區。每一個圈子最少由5個人開始發起,進行認識社區的活動,從最小的工作開始做:例如送寒衣、回收舊物;當參與者累積,處理的問題也會愈來愈複雜。圈子運作透明公開,只要認同基本信念就可參與,當圈子壯大至有能力在選舉中競爭,便可以決定派人參選。事實上,朱凱廸打選戰時,在不同地區舉行互助計劃,例如手造宣傳橫額,循環卡板木材工作坊,透過環保活動凝聚地區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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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投票給你的8萬多名選民,他們可以做什麼?

答:民主不止是吹水,不止是投了一次票便完成。如果你是投了票給我的84,121個選民,其實你是參加了一場有8萬多個同路人的「馬拉松」,當中有二三百個先頭部隊(助選團)跑得比較前。他們會率先在社區內開辦推廣物資和知識共享的「維修咖啡室」或「社區廚房」,吸引其他朱凱廸支持者前來相認,若有需要,大家可以自行決定舉行眾籌來開辦分支。總之各區按地區需要找一些適合的東西來做。我有8萬餘票,我希望最少十分之一人,即約一萬人願意站出來,形成一股新力量,可以一齊改變香港。

問:恐嚇事件如何影響你的組織計劃?

答:(語氣平淡而緩慢)恐嚇這件事也不會成為長期焦點。如果我沒事,可能會被關注一星期;如果我死了,最多有人留意兩星期。(忽然有點情緒)其實兩、三日之前我的狀態很差,我真的不想死,我覺得很恐怖,事情發展成這樣。若我仍有希望,我仍想為香港做這件事(從下而上組織公民社會)。(語帶感慨)其實,我一直推崇的「希望政治」,當然可以失敗,那個「希望」可以是很脆弱的,我自己也很脆弱,怎樣可以贏?我也不知道,但,這就是「我交給香港的貨」了。

「我們都是朱凱廸」的你 來社區吧

問:城市人可以做什麼?

答:新界有村代表、鄉事委員會、鄉議局;市區有業主立案法團、區議會,這些大家都要加入。為何我們平日覺得自己很自由,但去到社區層面就有一種挫敗感?我一直希望地區上的人,特別是有能力的一批人要出來,不止是向區議員「求助」的人才出來。如果大家真是覺得「我們都是朱凱廸」,請你們要「落地」,請你們要離開網絡世界,回到社區,不止是表態遊行,還要進入社區跟同路人見面,思考一些在地問題而且行動,不止是吹水做網民。

問:未來的區議會選舉,你想組織支持者參選?

答:選舉若只是為了維持現况,是一件很悶的事;若選舉是想推動議題,是很開心的。下次區議會,我想像在我拿得比較多選票的地區,可以找二三十人去參選。(用什麼名義參選?)先有這種參與,再想名義吧。

問:你還有什麼想跟市民說?

答:(非常認真)為了好好做4年立法會議員崗位,我有構想過,未來4年都居住在立法會大樓。為了確保在相對安全的地方而且做到事,我要住在立法會,在立法會裏生活,才能長期面對這種(被威脅)的狀態。其他支持我的朋友可以在地區工作。無論如何,為了繼續推動這件事,我會試盡所有方法,即使是「騎呢」的方法。

問:高票當選後即遇上威脅事件,依我觀察,民望飈升得更高,你有什麼想跟市民說?

答:這星期我的手被市民握得發痛,他們見到我總會說:「靠晒你啦!」,但其實我最怕「票王」、「人人都是朱凱廸」這種「造神」的群眾情緒。請大家千萬不要叫我「票王」,不要搞「造神」,你會害死我,害死整個組織的。不過,即使有很多人想「造神」,也別怕,造神只是一個浪潮,關鍵是我們緊記民主是什麼意思,大家要反思如何走民主這條路,我們務必要強化整個組織,要有思考。

■問﹕譚蕙芸,認識朱凱廸10餘年,目睹他由熱血青年進化成為「成熟中佬」,對於社運和抗爭,除了有勇有謀,還漸漸發展一套完整的思維和論述。

■答﹕朱凱廸,候任新界西立法會議員,以8萬4千多票當選。大學畢業後在《明報》國際版工作,後到中東遊歷,回港後參與社會運動10餘年,包括反對清拆皇后碼頭、保衛菜園村、反高鐵,環保團體「土地正義聯盟」執委。2011年和2015年曾參選區議會,在八鄉兩個不同選區均告落敗,今年轉戰立法會,競選期間推動抗議泥頭山、反領展壟斷。已婚,育有一女兒取名「不遷」以紀念菜園村抗爭精神。朱英文名為Eddie,近日網民則暱稱他為Heidi。

文﹕譚蕙芸

圖﹕楊柏賢

編輯﹕何敏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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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載於2016911日《明報》星期日生活。文章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明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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