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法醫:別當政權暴行的遮醜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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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 年,土耳其有展覽複製 1980 年代軍事政變中的酷刑工具,又展示受害者與失蹤者的照片。 圖片來源:ADEM ALTAN/AFP/Getty Images

香港的反送中運動中,各界人士包括國際特赦組織,譴責警方對被捕人士施以酷刑,警方反過來呼籲受害人主動報案和投訴。近月又出現一宗宗「死因沒有可疑」的「自殺案」,更令人不寒而慄。要查證每一件酷刑案以至命案,需要大量醫學知識;但看似客觀的醫學判斷,其實是權力爭逐的平台。土耳其法醫的故事告訴我們,不要把醫學專業變成政權暴行的遮醜布。

土耳其社會學家 Basak Can,曾在學術期刊 Medical Anthropology Quarterly 撰文,講述 80 年代以來,土耳其政府如何利用醫學專業,掩飾酷刑事實,一些有良心的醫生又如何在制度以外抗衡,力求還原真相。

二戰後的土耳其,即使經歷民主化改革,仍一直有酷刑紀錄。在 20 世紀,土耳其先後經歷多次軍事政變,其中一次是在 1980 年代。政變過後,土耳其過渡向文人政府,經濟自由化,1982 年憲法讓國家走向世俗主義的路,務求與西方世界接軌。可是自由化的同時,土耳其政府依舊以槍炮和酷刑恫嚇社運人士和庫爾德分離分子。

1980 年軍事政變後的過渡期,土耳其一邊標榜文明、開放、法治,另一邊卻把數以十萬計的市民囚禁和折磨,一些人最終被折磨至死。1985 年國際特赦組織便發表報告,指責土耳其有系統迫害異見人士。土耳其政府透過一系列的法律和官僚機制,以「法治」之名,否定或者遮掩暴行。其中一個最重要的機構是 Adli Tıp Kurumu(簡稱 ATK),是土耳其最高級別的法證部門,負責為法庭提供專業醫學報告,例如就非正常死亡的案件進行法證檢查。ATK 於土耳其政變後兩年成形,以專業之名,有系統地幫助土耳其政府否定酷刑指控。

Basak Can 提到一位名叫 Dr. Umut 的法醫,Dr. Umut 曾在 80 年代於 ATK 進行實習,他回憶當時經歷,指出 ATK 最高明而且令人心寒的,是他們一直保持的「專業形象」,從科學角度而言,ATK 準備的報告都精準無誤,沒有捏造事實,也沒有故意刪減如何細節。可是,ATK 一直著力培養從業人員的「科學中立」原則,要求他們不偏不倚、科學地陳述真相。在報告中,法醫會描繪傷勢的形狀和嚴重度,但他卻不能也不應作出任何推敲,例如傷勢如何造成。他們被告知只能紀錄確切見到的「真相」,其他事情是律師和檢控人員的工作。Dr. Umut 就稱呼這種狀態為科學盲點(Scientific Blindness),這種意識形態潛移默化地令法醫避免追查真相。

然而,整個土耳其的自由化過程,也令公民社會有更多反抗空間,社會亦更關注酷刑問題。1986 年,土耳其人權協會(Human Right Association)成立,尤其關注在囚人士的人權情況,Dr. Umut 便是他們其中一個醫學專家。他們的醫學團隊與一班學者在 1990 年成立另一個組織土耳其人權基金(Human Rights Foundation of Turkey),嘗試打破科學盲點,採用一種倫理導向的客觀調查(Ethically Motivated Objectivist Inquiry)。法醫會考慮環境因素,如死者生前所在的環境,又或者酷刑生還者的供詞,作出假設,再拼湊不同科學證據,例如骨骼閃爍掃描(Bone Scintigraphy),以醫學知識核實假設,紀錄酷刑真相。這班醫生不單提供醫療支援,也提供重要的證詞,指控政府暴行。土耳其人權基金後來把他們的經驗,協助制定了「伊斯坦堡宣言」(Istanbul Protocol),成為全球人權工作者和醫生處理酷刑時的重要指引。

Basak Can 執筆之時,還未爆發 2016 年的軍事政變,近年土耳其人權狀況再次倒退,大量律師和專業人士被捕,土耳其再次成為反極權鬥爭的重要戰線,醫學專業也會是關鍵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