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學會的談判課(下)在積極爭取與善體人意間,跨國工作者永遠的平衡練習

我在美國學會的談判課(下)在積極爭取與善體人意間,跨國工作者永遠的平衡練習

Photo Credit:John Diez@Pexels

沒有對別人的善意,也就沒有對自己的傷害。我很喜歡在美國勇於表達自己的自信,也想念在台灣善解人意的自己。

前篇:我在美國學會的談判課(中)當手握多個 offer,求職者如何爭取替自己「加值」?

和 A 人資的電話。

A 人資很高興地告訴我,經過他們努力的爭取,合約底薪提高一萬美金。前前後後不到一個禮拜,因為有了另一份合約,因為這幾通電話的爭取,至少在第一年內可以拿到更好的報酬,相當值得。

四處面試的過程是十分辛苦的。不只面試,留學生從受臺灣嚴格的教育,出國要完成的英文考試、履歷 SOP 撰寫,到出國後要面臨的種種文化挑戰,解決各種身分、語言上的問題等等,一路走來很不簡單。如果很幸運能夠有多個選擇,不要客氣,很多理由都可以為自己爭取更多。

圖/Ivan Samkov@Pexels

有一個朋友曾問我,她同時拿到甲和乙兩家公司的合約。乙公司是知名大企業,並已告知她合約不會調整。甲公司的合約全部面向都比乙公司好,這樣的情況下,要怎麼向甲公司爭取更好的待遇?

我建議她可以把距離拉遠,跳脫單純的合約。她可以向甲公司說,乙公司提供早中晚三餐,而甲公司食物則要自費,雖然現在甲公司的合約看起來比較好一些,但長期來說,乙公司的便利性,甚或至節省下來的預算,是不可小覷的。只要這個理由是真實,有說服力的,都可以是談判的素材。

回到和 A 人資的通話。我向她表示,很感激她為我爭取,這個消息讓我很開心。然而,我也如實地告訴她,下禮拜我和 B 組高層會通電話,我希望在通電話完後再做出最後的決定。

A 人資此時的怒氣沿著音訊傳了進來。她激動地告訴我,A 組主管也想和我通話,主管也能回答所有的疑慮。我愣了一下,告訴她沒問題,並安排了和主管通話的日期時間。

掛掉電話後沒多久,我收到一封 B 人資的信。她說為了遵守公司規定,必須先尊重 A 組的合約,必須取消和 B 組高層的會議。

原來 A 人資剛剛的怒氣,是對於 B 人資的不透明、不信任。

大概是和我接到那通二對一電話時,一樣的情緒。

最後的爭取機會:給出合理的理由

C 公司沒有提高合約,B 人資被 A 人資抓包後,在我決定 A 組的合約前,也不會有後續的聯絡。也就是說,最後爭取的機會只剩下和 A 組主管的那通電話。

這通電話讓我十分焦慮,胃會誠實地攪在一起那種焦慮。我從談判最初,最喜歡的就是這一組。整個安排面試的過程中,我也非常欣賞 A 組主管的行事作風,非常正向積極,而我也在主管寄信通知錄取時,不小心表達出內心太多的迫不及待。

首先,我怕主管對我感到不信任。「不是都說很興奮加入我們組了嗎?怎麼現在這麼久了還不簽合約,在耍我們嗎?」、「都已經加薪了,怎麼還不知足?」我幻想主管腦中的抱怨。其二,我很喜歡這一組,也最有可能簽下這一組的合約。換言之,這通電話的主管,很有可能會是我未來的老闆,完全不敢得罪。最後,最壞的情形,如果在談判中,我破壞了和諧關係,主管大有權利直接沒收我的合約。理性上知道這種狀況極少發生,接電話前我還是惴惴不安。

電話響了。

「哈囉,妳好嗎?」主管聽起來有點不悅。

「你好,很高興再次和你談話。」故作冷靜。

「我從 A 人資那裡聽來,妳對合約有些疑慮,我想我可以來回答一些妳有的問題。」主管聽起來還是冷冰冰的,和之前我到公司面試時,熱情的態度有很大的反差。明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

「謝謝你的時間。在合約上,有 4 個入職時間可以做選擇,」我孬,先講些不是重點的問題來填充:「想請問除了上面列的時間以外,可不可自訂其他的時間?」

「可以的。」主管問:「這是妳的疑慮嗎?其他的時間沒問題。」

「謝謝,太棒了。因為我還要等工作簽證下來,太近的時間怕還沒拿到工作身分授權。」

「沒有問題。」還是冷冰冰。主管也知道這不是重點。

「另外,我對薪資方面還是有些疑慮。」事到如今我也只能硬著頭皮朗誦出來:「我真的很喜歡這一組,對做的東西也很有熱情。」

「嗯嗯。」這些話主管應該都已自動化過濾。

「然而,我現在手上還有 B 組的合約。我對 A 組的東西比較有熱忱,然而,B 組在南灣,也是我求學的地方;而 A 組在舊金山,我勢必要搬家。B 組的地點可以省去我搬家的麻煩。」我停頓:「另外,舊金山的物價水準是灣區最高,我也害怕選擇 A 組也意味著較高的生活開銷。」

因為 B 組的錄取增加的選擇,給了我充分的理由爭取。前面推薦的文章與書籍都有提到,最好給對方合理的理由,為什麼他們要給你更多?而不是單說不滿意,純粹的抱怨終究抽象而無法量化。

「瞭解。」主管若有所思:「我可以看看有什麼我能夠做的。但是,我必須說,公司招人並沒有因為這兩個地點的不同,而給不同的薪水。」主管理性的分析,不應該因為在舊金山而期待更高的薪資。

「原來如此。但我想我勢必會需要搬家,我查了如果從現在住的地方,到公司的話,會花上非常久的通勤時間。有一些公司會有經費協助員工搬移的費用,不知道公司有沒有類似的福利?」這個理由還成立,也有一些業界標準來撐腰。

「是,的確需要搬家。」主管說:「我來看看有什麼能做的。」

卸下對方心防,同理心是關鍵

圖/Karolina Grabowska@Pexels

主管聽起來還是不太開心。如果我在這裡把電話掛掉,或許可以談到更好的薪資,卻沒有關照到對方的情緒。前面有提過,談判書教的重點是,把焦點放在人上。而我也自覺愧歉,從主管 12 月底興高采烈告訴我錄取到現在,已經拖了將近快一個月⋯⋯

「我真的很抱歉,很抱歉我必須這麼在意薪資。」我坦承:「我對這一組真的很喜歡,但因為我身上還有學生貸款,我也希望可以趕快還清,才會對薪水那麼在意。」

我希望讓主管瞭解,我不是在威脅他,也不是自視甚高(第一篇中買車的例子);我有我的顧慮,也希望他們能理解,能幫助我去向公司爭取。

這一通電話以來主管第一次語氣轉柔:「別在意,我完全理解。」主管重複:「別擔心,我理解,我再去看看有什麼能做的。如果有什麼疑慮,再跟我說。」

「謝謝你。謝謝你的理解。」聽到主管語氣軟化,我才跟著放鬆下來。在和諧氣氛中掛了電話。

想到談判,我們總是最容易想到武裝、防備自己的利益。但有時,最真實的反而最打動人。

禮拜五 A 人資打電話來,那時候已經是下午 5 點多──美國人禮拜五有時候會提早下班享受小周末,過了 5 點正常下班時間更是不尋常。

「嗨,妳好,我是 A 人資。」她的語氣很臭,和以前的親切截然不同。

因為上一通和主管的電話,我更體會先體察他人情緒的重要:「妳還好嗎?聽起來好像不太開心。」

她笑了。「因為合約的關係,要一直來回奔波,可能才會有點疲倦⋯⋯」

完全可以理解,因為我來回的爭取,人資也必須配合幫忙。夾在公司的預算、求職者的要求、主管的期望之間,我很能體會她電話開頭的不耐。

「謝謝妳,抱歉因此給妳添了不少麻煩。」我說:「我注意到現在已經超過下午 5 點多了,辛苦妳了,這個時候還要撥時間打電話。」

接下來的談話氣氛才是舒服的,既然都要講這通電話,先把不好的情緒談平處理好。有時候只是需要對方的一點體諒和同理心。

人資回到雀躍的語氣,告訴我他們努力幫我爭取多了 5 千元美金的簽約金,可以用以支付搬家可能需要的費用。我很開心,覺得自己的需求被重視,謝謝他們幫我的爭取。我沒有馬上答應,人資告訴我下禮拜一會寄更新後的合約給我。

有朋友曾經問我,同一家公司面試兩個組別會不會有幫助。以我的經驗來說,絕對是有的。雖然公司可能有政策不讓兩組之間互相競爭,但也因為 A 組知道我有 B 組的合約下,我才有了第二次的爭取機會。更根本的,主管和人資知道求職者有另外一個選擇,也會更願意正視被提出的需求和疑慮。

為自己爭取,天經地義

禮拜一,我等了一個早上,無聲無息。

我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儘管上禮拜最後的通話都算是順利,我不免胡思亂想。會不會其中有惹惱誰?會不會他們也有其他的候選名單?會不會他們後悔幫我做的調整?我有沒有搞砸?

經過不斷的重新整理,下午兩點我終於按出了最新的合約。裡面列有最新增加的 5 千元美金。

到此談判了兩個禮拜,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畢竟,身為一個留學生,我需要工作簽證、主管已經出面、自始至終對於這一組的喜愛、加上這個過程帶給我的緊張、焦慮、胃攪動。

考量各種機會成本後,我決定到此為止。來簽合約。

圖/Sora Shimazaki@Pexels

簽完合約,我打電話給A人資。既然一直以來都用電話聯絡,最後也想以通話,鄭重表達對她的感謝。A 人資很開心,她告訴我主管一定會很開心。

我寄信給 B 人資和 B 主管,表明我的選擇,也希望未來保持聯絡。B 主管告訴我,他很高興至少我選擇了他們公司。

寄信給 C  主管,主管回信只回了 ok 兩個字。

寄信給 A 主管,再一次焦慮地等回信。主管簡單回一行字:” Hooray! This made my day :) “(歡呼!這個消息點亮了我的一天(笑臉))

他的回覆,才是真真切切地完整了我的一天,好好完結了這段談判歷程。

花了很多天閱讀書籍、文章,學習談判;花了兩個禮拜在高壓下如履薄冰地且戰且走;再打了超過一萬字把所有的經驗、細節記錄下來,這樣的爭取值不值得?

對我來說是身心煎熬的兩個禮拜,但事後回想起來,這一套流程即有可能是美國求職的標準流程。在崇尚個人主義的美國文化,為自己爭取應該是天經地義的事。然而,在謙恭有禮的儒家文化,以團體利益為重的亞洲文化下長大的我,骨子裡總流著順從的血液。要做出背叛血脈的事,免疫細胞不免抗議這其中有毒。

但不習慣並不代表不可能,不習慣不代表不會習慣。在很多電話往來,對方問了一個問題懸在空氣中時,我會硬著頭皮接下去;在等待信件更新、等待電話響起的房間裡,我會坦然地來回踱步、坐立難安;掉入沒有預料之內的陷阱,生氣後,還是要收拾情緒繼續往前。

畢竟只有自己,才可以站出來為自己爭取。

就職過了半年,是年初的績效考核。主管會和每個人討論工作成效,以及薪水異動。可能正好講到薪水,主管有感而發,笑著對我說:“ That was a great negotiation skill, by the way! ”(順帶一提,你當時的談判技巧很棒!)

我也笑著。

當時所有的緊張、壓力,和不安的情緒,全都濃縮到這句話裡。點到為止,雲淡風輕。

跨文化工作者,永遠的平衡練習

圖/MART PRODUCTION@Pexels

最近有一次和大學好友昭儒聊天,其中聊到求職談判的過程。她問了一句:「那妳覺得在美國生活,妳有變嗎?原本可能不會想要這麼做,但在那個文化下怕被人欺負⋯⋯」這個問題我也自問自答很多遍,但第一次從朋友口中問出來,而有了能被理解的欣慰。

從投履歷、面試到爭取薪水的談判,每一個過程都耗盡心思,也充滿壓力。事後回想起來,我一路走著眼裡只有目標,只想要為自己爭取到最好。為了在這個文化下生存,不想吃虧地埋頭據理力爭,有時候卻失去了人際相處之間綿密的人情味。

碩二的聖誕節回台灣(買書的那一次),那時候蓄勢待發地準備一連串的薪水談判。具體事件已經記不清楚,但那次回台灣我深刻地感覺到自己的改變,只記得自己和人互動時顯得特別大聲。吵吵的。

成年後到一個新的環境扎根,面對種種未知和挫折,不免過於保護自己──沒有對別人的善意,也就沒有對自己的傷害。在美國個人主義的文化下,又更強調自己的需求,有時不小心卻容易失去了對周遭的關懷。

我很喜歡在美國勇於表達自己的自信,也想念在台灣善解人意的自己。仔細想想兩者也不需要有衝突,只是還需要一點磨合和切換。

每天都在練習這樣的平衡。

(全文完)

執行編輯:蕭又寧
核稿編輯:林欣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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