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情書》−我寫,故我在

CharMing
CharMing的投幣式置物櫃
8 min readAug 21,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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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很奇妙的東西。身處當下,未來的無限美好擺在人們眼前;成為大人後,卻總是頻頻回望逝去的時光。一如電影《最後的情書》。

提到岩井俊二,似乎已成為青春的代名詞,時而是校園霸凌下的殘酷物語、時而是暗戀與初戀的青澀純愛,然而,不管是幸還是不幸,電影中的他們無不散發著耀眼的榮光,那是岩井美學中的青春年華。

但,《最後的情書》則是個特別的存在。

本片靈感源於2017年岩井俊二在韓國拍攝的網路短片《昌玉的信》(日: チャンオクの手紙)。故事描述裴斗娜飾演的家庭主婦,夾在不負責任的丈夫,與久病在床的岳母之間。但是岳母卻對媳婦的任勞任怨毫不領情,直至對方去世後,媳婦找到岳母寫給兒子、孫子孫女的三封信。裡面沒有特別寫給媳婦的信,但每封信的內容卻都心心念著她…。

而岩井俊二在拍《昌玉的信》時,便心想如果把故事拍成長篇電影會變成怎麼樣子,例如「主人公失去手機後,進入只能寫信的狀況」,這種類似《情書》的書信物語,因而催生而出《最後的情書》的故事原型。

「對我來說,《情書》和《最後的情書》並不是截然不同的兩部電影,不如說他們是相似的存在,某種意義上也有睽違20年,想拍一部連續作品的心情。」-岩井俊二

《最後的情書》毫無疑問是岩井俊二的青春集大成,只因觀眾勢必能在電影中看見導演過去作品的影子。

因誤會開啟的書信往來,是《情書》一封封關於藤井樹的回憶情書,是《最後的情書》陰錯陽差的「三角」書信往來;丟掉手機,沒有《被遺忘的新娘》可以用來發洩情緒的「推特小號」,只剩《最後的情書》因手機引發的誤會,只好用「書信」作為單方面抱怨的管道。

《花與愛麗絲》因愛而生的謊言與角色扮演,以及《四月物語》松隆子無止盡的單戀,皆成為《最後的情書》用謊言堆疊,關於愛的延續與嚮往;《煙花1995》那句「如果是我贏的話就好」的假設與懊悔,成了《最後的情書》那句「如果你和她結婚,就能讓她幸福嗎?」的驚醒夢中人。

《最後的情書》並非只是舊瓶裝新酒,而是在青春情懷中,透過兩個世代、不同性別視角,在「現實」與「假如」之間,直視「過去」與「現在」,最後賦予繼續走向未來的「勇氣」。

此外,相較於同一個劇本架構,岩井俊二先行於中國拍攝、周迅主演的《你好,之華》,其評價兩極的毀譽參半,日版的《最後的情書》則是將中國版做了適當的刪減,再加上更為適任的選角,甚至是岩井俊二對於仙台的家鄉情懷,與男主角的個人投射,《最後的情書》毫無疑問,是最貼近岩井美學的版本。

如果你喜歡《你好,之華》,絕對會更喜歡《最後的情書》。如果你不喜歡《你好,之華》,絕對不能錯過《最後的情書》。

「如果我說,我還愛著你,你相信嗎?」

從1995年《情書》的Love Letter,再到2020年《最後的情書》的Last Letter,岩井俊二將後者作為前者的「答案」,在SNS發達的現代,為什麼我們還需要「寫信」?

畢竟同一件事,放到不同的年代更容易發人省思。在親筆寫信變成一件難能可貴的事情時,《最後的情書》展現的便是一連串寫信的過程與各式心境。是裕里(松隆子)以「單方面」書信作為家庭主婦抱怨丈夫的「管道」,一方面也假扮著逝去的姊姊,彌補青春時期不被愛的初戀苦澀。而正因為信件沒有SNS的「即時性」,在走去郵筒前的寄信與等待的過程中,則成為電影中回顧、穿插過去回憶的切點,而「時間」也正是這些人們,最需要的東西。這種剪接當然也是岩井俊二在《情書》的拿手好戲。

但這次在《最後的情書》則多了代筆、轉交與讀信的環節。同樣的陰錯陽差與誤會,已不再是《情書》中原本即是博子寫給天國的信,而是以「知情」為前提,是鮎美渴望透過鏡史郎的信一解思母之愁、是學生時期的裕里,明知學長喜歡姊姊仍鼓起勇氣寫信的決心,是藉由書寫抒發對於愛人的思念。而跳過寄信過程的「轉交」,也成為電影中的人物,突破文字與空間轉而面對現實的勇氣。

此外,這也是一部關於「閱讀」的電影,從信、小說、畢業致辭,再到讀出聲音來,讓心意與文字間的連結更為強烈。同時岩井俊二也是抱著,希望能拍出人們在閱讀時,最純粹與最美麗的姿態。

《最後的情書》重新賦予「書信」多種意義,從充滿愛意的情書,再到活到老學到老的語言學習,需要時間與精力才得以完成的書信往來,是岩井美學中老派約會之必要,我寫故我在的真諦。

「我們的未來有無限的可能性,有無數的選項可以選擇。」

當岩井俊二步入中年後,《最後的情書》也儼然成為一部大叔的懷舊與自省電影。不同於過往拍給同年齡看的青春洋溢,岩井俊二少見地在電影中透過三個視角的轉移,同時講述青春的「過去」與「現在」

前半段主以裕里(松隆子)在同學會假扮姊姊為開端,明明是寫信給過去的初戀情人,內容卻都是 現在 的婚姻狀況與生活。直到兩人再次相遇後,視角從裕里切換到鏡史郎身上,而觀眾開始透過鏡史郎的書寫,回顧他與遠野姐妹的 過去 ,而他也踏上尋找 過去的現在 的尋人之旅,最後,視角又回到開場的鮎美身上,她試圖了解母親的 過去,而她的 現在 也將就此啟程。

一如前面所說,步入中年的岩井俊二,對於青春懷舊的定義不再像《情書》的結局,以浪漫的人物畫像追憶似水年華。當年學校的風雲人物們,並沒有成為理想的大人,因此,來到《最後的情書》可以發現,鏡史郎成為電影中,唯一沒有現在與未來,而是一昧地在信中談論過去,沈溺在青春回憶裡的人。直到岩井俊二安排阿藤與サカエ的出現,打醒他的同時也是點醒觀眾,所謂的「如果我…」放到現實,並不會像童話故事般美好。「無限可能」並不能套用過去式。

其中,電影中不時出現的《未咲》一書,其實是真有其書。是岩井俊二在寫劇本之餘,特別寫了一本長達200多頁、描寫自己大學生活點滴的內容,而鏡史郎的角色一部分也可說是導演的自我投射。最後拍攝時,只有福山雅治與廣瀨鈴作為角色塑造看過《未咲》一書。

如果要說鏡史郎是如何感受到「現在」,那一個個為《未咲》一書簽名的當下,即是。

「自從我假裝姐姐寫信後,感覺他的人生好像仍持續著,如果有人一直掛念的話,去世的人就彷彿能一直活著。」

逝世與分離,這是岩井俊二電影中最常描摹的狀態,主角在最後也必定會迎來事件後的「成長」,導演前作《被遺忘的新娘》便是如此。而《你好,之華》的最大的問題,即是沒有明確描寫人物的「雨過天晴」。

《最後的情書》唯二的雨天,是開場的喪禮與片末的道別,這段時間儼然成為劇中人們尋找「勇氣」的過程。從不想去學校、不敢打開遺書、不願面對初戀英雄,以及放下那個一直深愛的人,最後這些人都從一封封手寫信中,重新尋找到「面對自己」、「追逐未來」的勇氣。

不管是逝世還是分離,人其實並不會因為另一個人的再見,而活不下去,有時分離也能創造出奇蹟般的邂逅。一如電影中所出現的兩隻大型犬,分別取名為ボル與ゾイ,合起來即為蘇俄牧羊犬的全名(ボルゾイ/Borzoi)。即便分隔兩地,只要持續相信且思念,依舊為一體。

延續《情書》的一人分飾兩角,廣瀨鈴明顯演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當然,最令人為之一亮莫過於松隆子久違的傻大姐演出,對於初戀情人的心悸之情不禁回憶起當年在《四月物語》拿著紅雨傘笑著離開的松隆子。

由岩井俊二欽點的福山雅治,比起頹廢風他那帶有磁性的聲線,著實成為電影中能將人帶往青春回憶的美好。而《最後的情書》幾乎所有的演員皆有合作經驗,彼此之間的火花與默契,也平衡了電影的和諧。此外,《最後的情書》因檔期不斷往後延的關係,當時還沒演出《天氣之子》《3年A班-從此刻起,大家都是我的人質-》的森七菜,當時年僅16歲的她在電影中單純且毫無雜質的透明感,彷彿看到《海街日記》裡廣瀨鈴的影子。而由森七菜演唱的片尾曲カエルノウタ,其清澈的歌聲像極了有無限可能性的未來。

此外,中山美穗和豐川悅司的友情客串,也再度翻開老影迷們的回憶藏寶盒。值得一提的是,本片也找來非職業演員的大咖站台,邀來電影導演庵野秀明飾演松隆子的丈夫,更為此將原本醫生的職業改為漫畫家,兩人也是自庵野秀明執導、岩井俊二主演的《式日》以來,多年後立場交換的有趣合作。同時也是音樂人的岩井俊二,也找來小室等、水越けいこ兩大前輩級歌手與作詞作曲家,客串演出岳母與其學生時代的老師。

有種溫度,是只有在岩井俊二的電影才能感受到的。有如現實版的「穿越時空」,將奇蹟的邂逅化為青春的註解,不同於小說中岩井俊以《天才雷普利》作為的比喻,《最後的情書》將青春的美好與現實的殘酷,幻化成一部屬於大人的童話,卻依舊令人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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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rMing
CharMing的投幣式置物櫃

CharMing,單純的中文名諧音。投幣式置物櫃,只是想致敬伊坂幸太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