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秋天，我在墨西哥普埃布拉州（Puebla）燈光明亮的舞台上。坐在我身旁的是蔡美兒，《虎媽的戰歌》作者。我們受邀出席一年一度的點子城市節（Ciudad de las Ideas），與對方進行一場辯論。
讀過蔡美兒的著作之後，我耿耿於懷。她的書很暢銷，但書中分享的她與女兒的故事令我憂心。她代表一股漸漸興起的教養潮流，但坦白說我不認同。蔡美兒最為人知的是她高度控制、居高臨下、要求嚴苛的教養方式。她的教養觀念基本上認為，家長知道怎麼做對孩子最好，父母不只有責任引導孩子，更應該強制孩子養成能出人頭地的習慣。
舉幾個例子，她不准孩子與朋友出門玩，因為那只會讓孩子分心，沒有其他好處。女兒該學哪些才藝活動，由她決定，無視孩子的喜好或興趣。她女兒不可以只有一個科目拿A，在班上只有第二名也不行，除了體育和戲劇的每一科都要滿分，當全班第一名。聽起來不會是多快樂的生活，對吧？
有一次，蔡美兒想教3歲的女兒露露彈鋼琴，露露只想用小拳頭捶琴鍵。那是當然的了，她才3歲！ 但蔡美兒氣沖沖地把後門打開。時值寒冷的冬天，她要女兒選，是要乖乖聽媽媽的話，還是出去外面罰站。小女孩考慮之後，決定出去外面罰站。
我必須說，我很欽佩這個小女孩的骨氣。我也很佩服蔡美兒對女兒的犧牲奉獻。看得出來，她也像我一樣由衷關心孩子，才會做到這種程度。但問題是，她女兒對自己的人生還剩下多少掌握權，換句話說，還有多少自主可言。
確實，她們小小年紀就有莫大成就。其中一人甚至曾登上紐約卡內基音樂廳獨奏演出，是相當大的殊榮，但孩子有因為這件事而快樂嗎？還是說，快樂的其實是蔡美兒自己？露露後來激烈反叛，甚至有一次她們一家人在俄羅斯參加晚宴，露露生氣地把玻璃杯往地上摔，說她憎恨自己的人生，恰恰說明她感覺自己困在一段不由自主的生命裡。
幫孩子決定好一切，反而剝奪了孩子自立的機會
我們的這一場辯論經媒體報導，我被貼上「熊貓媽媽」的標籤。當然，媒體需要一個與「虎媽」相對的稱號，但我覺得比喻不太恰當。熊貓給人的印象是成天吃飽睡、睡飽吃，無所事事。大家說熊貓「懶散」，這是熊貓在大眾心目中的形象。我的教養方式並不懶散，也不是閒著沒事做。但我對獨立自主抱持堅定的信心，父母應該鼓勵孩子獨立自主、自動自發。
我們大概都聽過直升機父母，有時又叫過度教養，作家李斯寇特－漢姆斯（Julie Lythcott-Haims）在暢銷作《如何養出一個成年人》（How to Raise an Adult）對此做了深入探討。她借鑒自己多年來在史丹佛大學擔任招生主任的經驗，提到有愈來愈多大學生「某些方面沒有完全長大成人，似乎只是在一旁看著爸爸媽媽做事。發育未完全，缺乏生存能力。」
我和李斯寇特－漢姆斯談到當前這股不適當的教養風潮，她特別強調，過度干預孩子的家長往往出自於善意，我也很同意。父母盼望孩子成功，所以孩子犯錯失敗看在眼裡非常難受。他們心想，我插手干涉可以保證孩子不用受苦，又有什麼壞處呢？其實壞處可多了。李斯寇特－漢姆斯告訴我，「這會讓孩子顯得一無是處。明明是人，卻像隻小動物。看似天真爛漫、可愛討喜，但是卻不懂得如何像個成年人一樣去思考及解決問題。」
回到那場辯論，我們有30分鐘時間，前15分鐘先由蔡美兒發言。她回憶自己的童年，想起從前在家只要不經意說出一個英文單詞，就會被用筷子打手心；考試如果考了99分，她母親只會關注出錯的那一分，確保下次她能考100分。她在書中對父親的描述：「八年級時，我拿到歷史競賽的第二名，邀請全家參加頒獎典禮。有別人獲頒基瓦尼斯（Kiwanis prize）全能模範學生獎。典禮後，我父親對我說：『永遠不准再這樣子丟我的臉。』」
蔡美兒在書中及講臺上都宣稱，父母的方法管用，她現在和父母也關係良好。她在這種不留情面的環境下成長，學到許多教訓，這我並不懷疑。我疑問的是，這種方法值得傳承嗎？
蔡美兒一度承認：「教養是我做過最困難的事。」對她而言，做父母的經驗苦不堪言。她覺得自己飽受兩種文化拉扯，而且似乎深信如果不這樣控制女兒，女兒就有可能因為生在美國養尊處優，淪為平庸。「要不是你在家處處扮演警察，」我告訴蔡美兒，「你也不會覺得做父母這麼辛苦。」我的經驗正好相反。育兒對我來說是一件樂事，不是嚴苛的戰鬥。這並不代表教養過程沒有任何困難，但我真心享受育兒的樂趣。
什麼時候開始，替子女做作業成了家長的份內責任？
數十年來， 加州的小學四年級生都要參與「加州教堂計畫」（California Mission Project），這是社會研究課程的一部分，旨在帶領學生認識加州的歷史。作業很簡單：用方糖蓋一座教堂。聽起來是一個能還原歷史的有趣作業，對嗎？那你就錯了。
你真該看看某些小朋友交出來的教堂。簡直是精美的工程藝術。拱廊、鐘樓、斜瓦屋頂，一應俱全。但猜猜看這些都是誰做的──往往不是學生，而是家裡的老爸。有些老師乾脆把計畫停掉，因為他們知道這些教堂不是孩子做的，又何苦出作業給家長呢？
我女兒四年級時，自己的教堂都是自己做的。我從來沒想過要幫忙，直到我把她們的作品拿去班上，才看到競爭有多火熱。相較之下，安妮的教堂看起來就像剛剛遭受地震重創。
孩子的作業就是孩子的作業。她們的房間裡各有一張大書桌，每天傍晚我知道她們一定都在書桌前做功課。她們要是沒寫功課，那也是她們自己要面對的問題。遇到類似教堂的專題作業，我並不擔心其他比我更樂於插手的家長會把我比下去。我只會跟女兒說：「我相信你，你自己就能做得很好，而且不論成品長什麼樣子，我都喜歡。」她們如果希望我協助，我會答應幫忙，但前提也是她們要指引我。我拒絕替孩子做作業。
對家長來說，就是把事情交給孩子去做，給孩子責任──愈早開始、愈常練習愈好。換句話說，就是放手。你可以指引方向，提供諮詢指導，但孩子做得到的事比你想像中更多，做得到的年紀也比你以為的更早。
蘇珊一歲半時，是我在家裡的好幫手。當年沒有嬰兒監視器，我們的房子又大。她的責任就是扮演嬰兒監視器。只要珍妮一哭，蘇珊就會大喊：「媽咪，珍妮哭了！」蘇珊說話還口齒不清，但是不要緊，這件事由她負責，她也引以為傲，覺得自己是家中重要的一員。她也會幫忙摺尿布，以為是在玩遊戲。其實是我把這件事變得像玩遊戲。她雖然無法把尿布摺得很好看，對我來說已經夠好了。
洗碗是我們家另一件重要的日常工作。晚餐後，每個女兒都會搬一張小板凳到水槽邊站上去洗碗。她們不見得能把每個碗盤都洗得乾乾淨淨，但這件事教會她們負責。
我並不是在倡導讓孩子在還不了解或沒有能力應付時就把責任拋給孩子，也不是街上不安全還讓孩子去外面玩，或是社區治安不好還讓孩子自己走路去商店買東西。我也不會單獨留下幼兒給大孩子照顧，除非後者已經是青少年。過於早熟的獨立，就算不至於造成創傷，也只會形成反效果。但有時候，我們可能擔心過頭了。
把自己變成無用之人
我知道有些人聽到會覺得很離譜，但我當老師及父母的終極目標就是：把我自己變成無用之人，我希望孩子獨立到不再需要我。傳統教育把老師捧為「台上的聖賢」。老師無所不知，學生的責任就是聽話。這既非我的目標，也不是我的作風。
孩子小時候我可能比較像個老師，但我的目標仍是指引她們建立自己的想法。被動接收指令或看別人做，是最差的學習方式。我把自己變成「身旁的嚮導」。我的理念不是要讓學生無視我或不把我當一回事，而是要讓他們感覺可以憑自己的能力去做每一件事。我會從旁協助，適時推他們一把，但我不會主導場面，也不會拿走主控權。
我看著女兒成長，看她們變成充滿熱情與創意、推動改變的人。蘇珊預見YouTube會是能改變人生的平台，因此說服Google收購，並努力晉升成為YouTube的執行長。她的願景是讓影音頻道民主化，給予世界各地民眾均等的機會，分享他們的生活、作品、觀點及產品服務。
珍妮的使命更激進，她想剷除兒童與成人的肥胖問題。她旅行世界各地，宣傳糖對健康的危害。她特別關注懷孕婦女、嬰幼兒及兒童的健康，以及糖對未來人口的負面影響。截至目前，她已經發表過1,000多篇論文，從肥胖對哺餵母乳的影響，到阿拉斯加原住民聚落的慢性病，涵蓋各種與健康相關的主題。
最後還有安妮，她離開男性主宰的華爾街，進入醫藥界，她希望培養消費者認識與自身健康相關需求的能力，消費者才能夠明智做決定。她努力說服美國醫師協會和美國食品藥物監督管理局支持她的工作，讓每位病患都能了解自己罹患慢性病的機率。她認為，我們一旦能掌握這些資訊，生活中就能做出適當選擇，大幅減少得慢性病的機率。
重點是，與過去相比，我們現在更加需要創意、獨立思考者和改革者。我們的孩子未來會面臨無數挑戰，必須實驗、冒險、自主思考才能生存。父母如果總是極盡控制或過度保護孩子，他們就不會有這些能力。我們應該給予孩子自由，他們才能在人類有史以來最難以預測的時代成長茁壯。
好書推薦：
書名：養出內心強大的孩子
作者：艾絲特．沃西基（Esther Wojcicki）
譯者：韓絜光
出版：天下雜誌
出版時間：2020/07
瀏覽次數：730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