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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續的該是產品,不是品牌!德國「永續時尚」小店Wolfen的老派堅持

「Wolfen」小量細緻化生產,只是一個反映時代中永續優勢的一個例子,不容易理出一個可複製的公式,究竟要如何將永續「時尚化」? 「Wolfen」小量細緻化生產,只是一個反映時代中永續優勢的一個例子,不容易理出一個可複製的公式,究竟要如何將永續「時尚化」? 圖片來源:wolfengermany@Instagram

2011年完成研究所學業之際,接觸到非政府組織Fair Wear Foundation,開始從所學的全球化研究角度觀察服裝織品歷史與時尚產業的商業運作關係;2015年藉著為《紡織月刊》撰文,開始在柏林當地與紡織和時尚領域的人們進行談話,從英國永續品牌People Tree創辦人Safia Minney、驗證標準「搖籃到搖籃」 (C2C)概念共同發起人Michael Braungart,到時尚學學者Valerie Steele。但為數最多且故事變化多端的,還是要屬執業的設計師們。

因為疫情關係,德國零售店開開關關,適應著不同的營業規定,但官方持續不鼓勵的,是人與人的見面。這樣的日子已經將近一年了。雖然想念一起喝杯咖啡的日子,但還是用數位的方式,簡短恭喜了一位服裝設計師朋友Jacqueline Huste自有品牌成立20週年,並且想起去年疫情限制還未開始前的走訪。

Huste自有品牌成立20週年,一直在實踐「符合當代永續潮流」的事。圖片來源:wolfengermany@Instagram

從建築出發,卻投身進織品的世界

Huste是一位從20年前就開始實踐「符合當代永續潮流」的事,但卻不喜歡被歸類成「永續時尚」、「慢時尚」的設計師,因為她說自己不是先立志要成為這樣的設計師,再去想出做到的方法,而是反過來,因為人生機遇加上思考本質的習慣,而決定品牌的運作方式。

她的專業訓練是建築學,還曾在德國當地知名的建築師事務所工作過3年,可惜建築領域需要多方角色協力完成,想像中的美好設計,往往不一定會被真正蓋出來,或者需要更多等待。然而,服裝織品就不一樣,實現的速度比蓋一座建築容易多了。30歲的她在考慮轉換跑道時,去了趟紐約拜訪同學,在猶太移民區看到成排布店,她說:「當時一看到布,就自動有成品浮現在腦中!」

在東德(DDR)生活到20歲的她,製衣是基本的家常技能。回到德國後,她找到了一位傳承自包浩斯織品技巧的老師開始學習織布,因為受建築訓練的她想知道,引起自己熱情的,究竟是材料還是設計?織了一段時間後,她有了答案,她不想只是織出用來當做壁掛或地毯等裝飾的布,而是希望能設計出「實用」、「可以真正穿戴在生活中的衣服」。就這樣,一間「只販售一種織法」的品牌「Wolfen」在2001年誕生了。

Huste不想只是織出用來當做壁掛或地毯等裝飾的布,而是希望能設計出「實用」、「可以真正穿戴在生活中的衣服」。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讓大家認識化工之城的不同風貌

「Wolfen」的實體店位在疫情前時髦多元的柏林米特區(Mitte),已經超過10年,店內只販售「珍珠織法」(Perlmuster)的織品,按照季節變換材質顏色。她認為,當織法不變時,特別能凸顯出材質的差異。店內夏天提供棉、麻襯衫與洋裝,冬天則提供棉和羊毛(美麗諾、喀什米爾)毛衣、開襟衫和圍巾,符合季節的單或雙配色,則是美學風格的表達。

「Wolfen」是Huste出生長大的城市,品牌成立之初,她隨性以自己的故鄉為小店命名,沒想到因為「Wolfen」一字和德文「Wolle」(羊毛)、英文「Wool」看起來相近,誤打誤撞引來不少進店尋找羊毛製品的客人,而這剛好也是品牌的主打商品。於是就這麼順水推舟,至今經營了20年。

Wolfen這座城市在德國以及全球紡織歷史上,絕對夠資格佔有一席之地,因為1912年,就是在這裡合成出了聚氯乙烯(PVC),1934年生產出第一條合成纖維(Pe-Ce-Faser),1936年世界第一卷彩色膠片也是在這裡製造出來。因此,德國人對於德國東部這個地區的印象,普遍與那段與化學工業的歷史密不可分。但既然使用了家鄉做為品牌名稱,Huste想讓更多人知道,Wolfen不是一座只有化工的城市。

在思考品牌運作模式時,她想到了一個能讓品牌與家鄉連起來的方式。她在家鄉當地報紙刊登招聘羊毛衣織工的廣告,希望找到一位退休婦女合作。當時她將羊毛分給來應聘的40位婦女,最終選定一位時年68歲、織布速度快而且充滿熱情的耶妮克女士。她平均一個星期可以完成一件外套。至於付多少價格,Huste則是讓耶妮克女士自己提出。Huste說,要把人工換算成價格,就像是得為藝術品標價一樣困難,但由於耶妮克女士領有退休金,織毛衣只是興趣,所以合作費用最後還是交給Huste進行「公平、合理的」推算。兩人一共合作了19年,最後一次合作的羊毛圍巾系列於2019年夏季上市,當時87歲的耶妮克,織起來眼睛已感到吃力。

店內只販售「珍珠織法」(Perlmuster)的織品,按照季節變換材質顏色。圖片來源:wolfengermany官網

為了自己的堅持,寧願「錯過」全球擴張的機會

Huste不是沒有遇見過「擴大發展」的機會,但她選擇了一條自己的路。成立5年時,由於產品幾近精品的質感與獨特性,她開始收到來自全球不同「選物店」的訂單,甚至有投資客希望挹注資金。但她在嘗試了兩年後,選擇與這些「機會」錯過,主因出在量的需求、對品質成本、以及與零售商的價值觀差異,最終這一切通通反映在對產品定價談不攏的事上。

量的方面,一旦需要出貨到全球,勢必需要雇用更多織工,除了買家施予時間壓力外,並不是所有店都會買斷,容易出現不好控管存貨量的問題,因此需要雇用專業員工管理,甚至需要捨棄老家織工,改與工廠合作。其次,為了快速取得大量布匹、降低成本,需要改為全球採購,並且放棄原先對材料的講究要求。

但讓Huste最難接受的,是不同零售商要求對產品價格加上一層又一層的「其他成本」、或者要求配合先抬價,方便季末大幅折扣時降價不虧本的「商業策略」。Huste的底線是「要讓顧客買到與付出價格同樣品質的產品、並且這個價格必須要是自己也能買得起的。」因此她拒絕了將品牌全球擴張的機會,只留下一間米特區的實體店和網路通路,還有家鄉的耶妮克。

或許買成衣太方便了,大家已經逐漸失去自製衣物的習慣。圖片來源:wolfengermany@Instagram

永續時尚如何邁向「純天然的永續」?

Huste在與耶妮克結束合作的10年前,曾經再次在家鄉報紙刊登廣告找織工,但這一次沒有人來應聘了。為什麼呢?她推測,熟捻編織技巧的一代東德人現在漸漸逝去,買成衣太方便了,大家已經逐漸失去自製衣物的習慣;其次,現在退休的人口中,選擇領退休金看電視的人變多了,不再想要像耶妮克太太那樣發展新事業。如今Huste是和一間位於前東德的編織廠合作,這間工廠是家族企業,成立於1896年,已有125年歷史,擁有者本身也是機器的操作者之一。Huste說,這間編織廠只接小量、需要精緻做工的訂單,無論量多小都做,老闆是為了編織技藝而做,不在於擴廠賺錢,只希望能夠傳承下「made in Germany」的織品。

我問Huste,如果這間小量細緻化生產的編織廠不敵大環境關門了,下一步要找誰合作?Huste告訴我:「等工廠老闆退休,我也差不多要退休了,到時候就共進退吧!反正我的產品會存在得比我的品牌更久,這是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永續的該是產品,而不是我的品牌。」她邊說邊展示店裡的幾件毛衣給我看,那是顧客穿了幾年後拿回店中等待修補的。「只需要支付工本費就好!」她說。

Wolfen店內一角。圖片來源:wolfengermany@Instagram

Huste的「Wolfen」,只是一個反映她時代中永續優勢的一個例子,不容易理出一個可複製的公式。就如同東德不會重來,耶妮克不會永遠在。永續時尚的定義是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誰最先提出等「基本問題」之所以眾說紛紜,這可能也和事實上各地持續出現以不同方式、各自小規模的實踐者有關。

純天然的永續方法,比時尚產業出現早得多,但如今成為顯學的「永續時尚」,很顯然不只是指「純天然的永續」。筆者觀察「永續」在今日待突破的點,主要落在如何將永續「時尚化」,尤其是這兩方面:一是不減流行度,德文的說法是「至少不要像個裝馬鈴薯的袋子(Kartoffelsack)」;二是直面「量」的矛盾,只以工作坊的產量供應給舒適圈(Niche)是不夠的,而是要思考如何進到大眾服裝體系,進行有規模的改變。「大規模永續」倚賴的是紡織創新開發與回收利用的技術,而「時尚」則是社會學與商業的運作,這兩個領域看似兩條平行線,但大規模的永續時尚,將是、也必須是由兩者交織而成的未來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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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居柏林,畢業於東吳大學德國文化學系、萊比錫大學全球化研究碩士、波蘭弗羅茲瓦夫大學國際溝通碩士。經營柏林跨文化溝通公司Fassade,自2015年開始與紡拓會、紡研所固定合作至今,並譯有德、英文書籍。以全球化為底,紡織時尚史為啟,思想德國今日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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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居柏林,畢業於東吳大學德國文化學系、萊比錫大學全球化研究碩士、波蘭弗羅茲瓦夫大學國際溝通碩士。經營柏林跨文化溝通公司Fassade,自2015年開始與紡拓會、紡研所固定合作至今,並譯有德、英文書籍。以全球化為底,紡織時尚史為啟,思想德國今日樣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