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自動人形 - 歌姬波娃

貓魚子
12 min readOct 3, 2018

在Nier:Automata中,各場景彷若都有各自的意義 –

代表著人類末路的都市、象徵著資本主義的工廠、新文明與古文明交錯的沙漠,以及,人類情感的總和:遊樂園。

初見樂園

「地面上的道路都被封鎖了,我們從地面下的路線過去調查看看吧。」9S說道。

從幽深隱晦的地下水道曲折而過,兩人被眼前詭譎的景象所震懾 – 這是一個⋯遊樂園?遊樂園會是怎麼樣的一個概念呢?對身為戰爭機器的人造人來說,這似乎並不是一個熟悉的話題。

樂園中許多稱不上友善的機械生命體,身穿古怪的小丑裝,正高聲歡唱著與愛有關的主題 –

「好快樂!好快樂啊!」

「彼此!分享喜悅!」

詭譎的景象令兩人不寒而慄,儘管如此,為了調查異常的大量黑盒子反應,還是得要繼續深入這個充滿機械生命體的遊樂園。遠處有不斷綻放的煙火與氣球,兩人搭上雲霄飛車,遠遠望見樂園城堡上展示著巨大卻歪斜的愛心 –

愛是什麼?

總是專心戰鬥、心無旁鶩的2B,和一邊嘗試讓2B叫出自己小名「Nines」的9S形成可愛的對比,在兩人搞笑又溫馨的對話之中,雲霄飛車載著兩人竄高飛低,那畫面好美。到了異常訊號最強之處,兩人一躍而下,巨大的表演廳中,出現了那瘋狂的身影 – 名為西蒙的歌姬。(若切為日文版則會顯示為波娃)

西蒙 Simone

此歌姬型態的機械生命體並不如前面遇到的馬克思與恩格斯巨大,但是其等級、攻擊力卻更加強大,且行動模式相當變化多端,會放出佔滿場地的電磁波與彈幕攻擊,令人眼花繚亂。

『一個模仿歌劇演唱家的超巨大機械生命體,此機體利用重置後的人造人身體攻擊敵人。因為癡迷於其他的機械生命體,她花了很多心力在她的外表上 – 甚至是吃了她自己的同類。嗚呼哀哉,如此過分花俏的裝飾最後只變成低劣品味的壯觀展演。當她攻擊2B與9S時,她對美麗的追求最終招致了自身的毀滅。』

Simone de Beauvoir 西蒙 ‧ 波娃

Simone de Beauvoir, Kristine, [CC BY 2.0], via Flickr

『女人不是天生的,是變成的。』 – Simone de Beauvoir

1908~1986年,法國作家、知識分子、存在主義哲學家、政治活動家、女權主義者、社會理論家,1970年代女權運動的重要理論家和創始人。20世紀女權運動啟蒙者,對存在主義亦有巨大影響力。曾被媒體喻為最美麗的存在主義者,其著作《第二性》成為女性主義的聖經。

在《第二性》中,Beauvoir以其畢生對於兩性關係的細膩觀察,提出了震撼傳統世界的論述。不論在東西方的歷史文化中,女人都經常是男人的附屬品,父權社會對於女性的壓迫是不曾間斷的,兩性從未擁有平等的權利,在以前的時代,女性甚至是不能受教育的。而「第二性」一詞正是點出了被迫擺在第一性(男性)之後的女性,淺顯易懂的點出了從屬關係的存在。

身為女性,身為受害的一方,Beauvoir的思考並不是朝向「如何向男性主導的父權體制進行復仇」,反而是指出「女性也是父權社會的幫兇」此一概念。她在書中抽絲剝繭的分析女性的生理、心理以及社會文化等面向,她認為:女性在此種結構之下也有獲得好處 – 她們是受保護的一方,不需要奮鬥、不需要過多的思考,在父權社會給予的框架下,女性並不需要為自己的人生選擇負過多的責任。因此而怠惰或是推卸責任的女性,也讓自己成為鞏固父權體制的共犯。

Beauvoir 的論述,對於現代的性別平權有非常重要的影響,身為存在主義者的她也同時認為任何人都應該是自由的個體,也因此自己也要為自己所做出的所有決定負起責任。此外,她也認為婚姻是自古以來困住許許多多女性的不良制度,因為女性在結婚之後,就必須放棄自己原有的人生,只能留在家中相夫教子,被迫成為自己丈夫的附屬品。

眾所周知Beauvoir 與存在主義大師Jean-Paul Sartre為終身的非典型伴侶,兩人相戀相知,但並未結為連理,Sartre提議以「愛情契約」來取代傳統的婚姻制度,致力於實踐身為存在主義者的愛情觀。Sartre曾對Beauvoir 表示「她是『必須的愛情』,但他也需要其他『偶然的愛情』」。

以下Beauvior指歷史上的真實人物,波娃指遊戲中的機械兵器

你會愛我嗎?

波娃一出場便以一個極為狂放的姿態高聲吟唱,2B的視角並不能看出太多端倪,表象上就是一個癲狂的兵器,幾近變態的方式以屍體為首飾,操控屍體做為己用。然而在二周目的9S視角中,一幕幕的剪影道出了一段哀戚的愛戀:機械生命體波娃,對同為機械生命體的「哲學家」尚-保羅十分著迷 –

這件衣服讓我看起來可愛嗎?如果我這樣走路,他會喜歡我嗎?我仍然不知道什麼是『愛一個人』,但我已下定決心。為了得到他的青睞,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許久以前,一個老機械生命體告訴我一些事情:『美麗可以讓人贏得愛』。但是,何謂『美麗』?在搜尋過舊世界之後,我終於得知了 –

美麗就是漂亮的皮膚。

美麗就是時尚的飾品。

美麗就是看著別人的優點。

我要變美,我要為了他變美。

Beauvoir出生於富裕的家庭中,一直到外祖父的銀行倒閉之前,她的家庭經濟都是無虞的。她自幼進入天主教學校接受教育,且其成績十分優異。Beauvoir的父親渴望有一個兒子,但因為無法如願,轉而對天資聰穎的Beauvoir抱有高度期望,經常告訴她「你有一個男人的頭腦」。在1929年Beauvoir與Satre結識後,兩人持續以現今稱為「開放式關係」的形式維持了51年的親密,兩人都視彼此為最珍貴的心靈伴侶,但是都允許各自不隱瞞的擁有其他愛情。

我聽說了一個關於珍貴寶石的傳聞。據說它位在一個非常危險的山上。但是我一點都不在乎。我滑落懸崖,我摔在巨岩上,但最終我獲得了那個寶石。

藍寶石,豔麗的藍色,真的很美。

在尋求寶石的過程中我失去了身體的很多部份,我⋯失去了我自己。

但我的傷痕都是榮耀勳章。

最近有一個傳聞在機械生命體之間流傳著:「吃掉人造人的身體可以獲得永恆的美麗」。這太荒謬了,物理上就不可能因為吃了人造人而變美的。

但是總之我試了,我很想吐,但我繼續吃。

嚐起來是油的味道。

每一分每一秒,我為了變美而努力著。

但是他還是不看我一眼。

Beauvoir與Sartre所簽下的愛情契約讓兩人保有一定的感情自由,而兩人從頭至尾也都十分熱情地享用了此一自由。

在這過程中,Beauvoir本人就和Sartre以外的6~7位左右的男性與女性分別有過親密關係。少女奧爾加Olga Kosakiewitcz與其後來成為其丈夫的少年博斯特Jacques-Laurent Bost,此兩人都先後與Beauvoir發展出特別的關係。且奧爾加與博斯特成婚後,依然與Beauvoir與Sartre保持密切的往來,Beauvior後來稱他們彼此為親密的「小家庭」;而另一位當時年僅17歲的少女比爾加Bianca Lamblin則先後與Beauvoir以及Sartre發展出親密關係,三人曾共享過一段時光。

這樣前衛的作風也讓Beauvoir與Sartre歷經風波,甚至Beauvoir曾被指控與學生有染而被開除終身教職。也曾被過去的親密愛人以受害者的身分揭露『被誘拐』的劇本,被人們扣上誘拐少年男女、窺淫癖等大帽子。畢竟在這世界上,想要活的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也許,在他人眼中看來,Beauvoir 與Sartre就是那種,為了成全自身慾望而不惜踐踏於他人屍首之上的人。

我甚至學習「唱歌」,這是人們說會讓別人對自己產生情感的方式。他們這麼說著,而我每天都練習。

但是他不看我一眼。

我吃了更多的人造人,我甚至吃了機械生命體。

但是他還是不看我一眼。

然而靠近一點看,年輕的Beauvoir卻曾因Sartre的風流韻事而大吃醋,但後來Beauvoir卻拒絕了Sartre的結婚提議,反而提醒了Sartre身為存在主義者不應接受傳統婚姻的束縛。並且接受了那毫無保證的愛情契約,看似荒唐卻又不斷續約直到Sartre離世,她是如此理智而寬容⋯⋯。

『我從未有一刻想要接受他的這一提議。婚姻使兩個人遭受更多家庭的束縛以及社會的勞役。相反,為追尋自身的獨立而受的困擾遠不及此沉重;對我來說,在空洞中尋找自由是如此的做作,因為這種自由僅僅從存在於我的頭腦與心靈。』 – Simone de Beauvoir

…真的是這樣嗎?

愛情,毫無意義

那是我終於明白的時候:他根本不在乎寶石、歌曲、外表或是其他任何的一切。

我根本不能得到他的愛。

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

無意義、無意義、無意義。

我看向鏡子,但它只反射出我自身的無意義,於是我尖叫 –

拜託 誰來 看我 一眼

現實中的Beauvoir是否也是如此?

是否因為一定要保住和Sartre那無與倫比的關係,才強迫自己也接受那樣的契約?只因為她瞭解世界上只有這個人能成為她的知己。

是否因為要保有身為存在主義者的尊嚴而拒絕婚姻的束縛?儘管實際上渴求那樣的穩固關係。

是否,因為無法得到想要的事物,所以寧願去傷害其他無關的無名小卒以獲得自身的滿足?

這些問題的真正答案,我們都不得而知。

Beauvoir曾說出耐人尋味的話:

『沙特是我的初戀,他是第一個吻我的男人,他溫暖而熱情,只有在床上不是如此,我們的性生活並不協調,剛開始那十年還好,後來便自然熄火了。』

『對於我來說,與沙特的性關係在頭兩三年特別重要,因為正是和他,我才發現了性。而後,性關係就失去了重要的意義,……它不是本質性的東西。』

儘管生於一個傳統的家庭,受教育於天主教學校,14歲的某天開始,Beauvoir認為自己突然間失去了對神的信仰,不願受傳統束縛的她一生都在追求自由。然而對情感的需求,卻讓她陷入另一種囚梏之中。她崇拜著Sartre的聰明才智,深陷於Sartre的魅力,從21歲認識Sartre開始,她努力經營這段感情,但總帶著或多或少的曲折、痛苦與寂寥,直到Sartre的死將兩人永遠分離 –

『Sartre的死使我們分離;而我的死也無法使我們相聚。就是如此;他早已厭倦了我們這麼久的糾纏不清。』 – Simone de Beauvoir

無論如何,Beauvoir依舊是如此美麗、如此睿智,啟蒙了不能再甘於從屬的女人們擁抱自我,奔向自由。她永永遠遠的改變了世界,而不變的是人類永世的追問:

愛究竟是什麼?

在崩落的火雨後,2B與9S步出歌劇院。

「剛剛那個機械生命體,好像說了什麼很不得了的事情⋯⋯」少年遲疑的開口。

「機械生命體是沒有感情的,這句話可是你說的,9S」少女平淡的回應。

延伸閱讀

西蒙‧波娃 (中文維基百科)
https://goo.gl/6MwdCh

西蒙波娃︰《第二性》,女性主義的聖經 (香港01哲學)
https://goo.gl/zPSeyu

西蒙.波娃:第二性 — EP78 (香港01哲學)
https://goo.gl/11STG3

西蒙波娃的愛情(陳玉慧/udn部落格)
https://goo.gl/Lrz18u

真正的波伏娃 — — 爱到失去自己 (新浪部落格)
https://goo.gl/fFB8TW

Re: 沙特與西蒙波娃(ptt論壇)
https://goo.gl/Cxoj12

波娃戀人(Beauvoir in Love)/ 依蘭.凡(Irene Frain) 著; 陳羚芝,李沅洳譯。初版。現在文化。

我們在存在主義咖啡館(At the Existentialist Cafe: Freedom, Being, and Apricot Cocltails)/莎拉‧貝克威爾(Sarah Bakewell)著;江先聲譯。初版。台北市:商周出版。

結語

是憂鬱的窗簾,或只是藍色的窗簾?

讀者對作者在故事中所要表達的情節與人事物過度解讀、自行腦補等現象,稱為藍色窗簾。

在Nier:Automata中,許多角落都藏著往日哲人的名字,我因為玩了這個遊戲而開始燃起對哲學的興趣,但畢竟很多資料都是從網路、書籍中得知的,多少有點腦補的意味。

但就如同本作監督橫尾太郎所說的:『我一直認為電子遊戲所要表達的主題,是玩家們應該自己去尋找的,我從來不會特定一個。』

尼爾這個遊戲就像是一個文本,不同人從不同角度切入會有截然不同的解釋。

若我們都能以包容的心看待多元觀點,世界才會越來越熱鬧,不是嗎?

人類に栄光あれ

後記

在閱讀她的過程中,竟有些欣羨。

這樣一個女人,同時自私、貪婪、睿智而美麗的活著,仿若看到一個血肉之軀的,一個腳踏實地的存在。

以一個存在主義者和女性主義者自居,能忍受刺骨的寂寥而站在時代的高點,因而成為最自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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