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台灣選舉：境外資訊影響觀測報告
台灣民主實驗室
本報告由台灣民主實驗室分析師 Jerry Yu, Agnus Lin、台灣民主實驗室理事長沈伯洋、數位調查組主任 Kevin Zeng 撰寫。感謝境外影響選舉觀測平台的實習生、合作團體與專家學者參與每日資訊蒐集、分析與討論。
2022 台灣九合一選舉期間，台灣民主實驗室與許多國內第一線的事實查核組織、學者與公民社會團體合作，一同針對境外影響選舉進行資訊觀測計畫。也為因應觀測時所需的大量人力，我們在今年八月透過四天的分析師暑期培訓課程，培訓 30 名學員，並於後續三個月針對台灣各大社群媒體平台與資訊環境進行每日觀測，其觀測的重點包括：
- 與選舉或台灣時事有關，且為不實資訊。
- 符合中國對台資訊戰的常見敘事。
- 來自中國的行動者參與擴散。
截至 2022 年 11 月 25 日，我們一共記錄近 2,900 條可疑資訊，基於這些資料，我們整理出下列不同的操作手法、角色以及敘事主軸。
除了日常可疑資訊的紀錄整理，我們也定期備份微博熱搜的排名與熱門話題。微博熱搜不僅代表著中國微博社群的主流輿論走向，本身也是中國政府藉以進行輿論操作、控制中國人民言論的重要工具之一。因此，微博熱搜與台灣有關的話題動態，亦可視為是中國政府對台影響策略的判斷依據。本次選舉屆逢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簡稱二十大），我們也分析了二十大前後微博上有關台灣的議題。（詳情請見本文最後附錄）。
在這次選舉前的輿論環境，微博熱搜提及台灣的話題內容以反台獨、統一及台灣外交關係等統戰策略為主，包括「#統一有好處台獨是絕路#」、「#中方就台大科考船遭日方干擾提出交涉#」、「#日方不得插手台灣問題#」等，延續著中國過往對台的一貫態度。其中，也有話題並非直接對台攻擊，而是為對台資訊操作設定基調。11 月初共青團中央發起的話題「#台灣教授呼籲台灣人要覺醒#」，帶出了美國將台灣當作對抗中國工具的敘事。在那之後，掀起了關於「台積電被美掏空」的熱烈討論。此外，也有部分是順應台灣輿論走向而呼應的話題，例如「#台北故宮3件文物破損照曝光#」及「#台北故宮歷年共計359件陶瓷器傷損破裂#」等，則是在立委陳以信質詢故宮文物損毀之後，都可觀察到中國的角色散布相關討論。
壹、中國資訊作戰介入本次選舉的程度
在本次的選舉觀測中，按照可疑資訊中能追朔到的中國帳號或行動者所參與的程度、時間點，以及該議題在台灣的討論程度，我們大致可以分成四種類型，分別是：
- 中國製造內容，並將內容傳入台灣的輿論環境。
- 中國不製造內容，但放大台灣內部的衝突。
- 中國製造內容，但未造成台灣輿論的廣泛討論。
- 中國不製造內容，也未發現中國放大台灣內部的議題與敘事。
我們首先注意到，某議題在台灣社會中是否會造成迴響，並不僅取決於發話者在網路上的聲量，關鍵是其是否與台灣傳統媒體產生「共鳴」。一旦媒體參與該議題的討論，將加乘其在網路上的效應，造成遠比網路聲量更大的討論熱度。以下初步就本次 2022 九合一選舉中我們觀察到的案例進行說明。
1. 中國製造內容，並將內容傳入台灣的輿論環境
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於今年 8 月 2 日短暫訪台兩天，中共隨即在其離境後宣布 4 日至 7 日在台灣周邊海域舉行實戰軍演。
軍演開始後，中國官媒新華社與人民日報皆於 8 月 5 日晚間發布一系列解放軍抵進台灣海岸線的圖文。隔日，今日海峽、看台海與兩岸頭條等臉書上的粉絲專頁，轉發人民日報的圖片，宣稱解放軍已經抵進台灣海岸線，正在觀看台灣海軍老舊的護衛艦「蘭陽號」。
這三個粉絲專頁，其粉絲專業管理者皆有數名來自於中國，其發文又再經數個可疑帳號分享至台灣的公開社團。根據台灣事實查核中心的查核報告，該圖經合成技術修改處理過，且國防部有出面澄清，在國軍的監控下，共軍演習期間並無軍艦進入我國領海的情況。此為中國製造的假訊息，並傳入台灣影響輿論環境的例子。
2. 中國不製造內容，但放大台灣內部的衝突
台積電被美掏空論
早在 2021 年 12 月，台灣就有「台積電被美炸毀」的討論出現，台灣與中國行動者的皆有參與，資訊普遍流傳於 Facebook 及微博等平台，宣稱台海戰爭發生的時候，美國會先把台積電炸毀，如此一來，即便中國成功佔領台灣也得不到好處。其中隱含的是「美國永遠是優先考量自己的利益，也無意保衛台灣」的疑美論敘事。
2022 年 4 月起，偶有零星的「台積電被美掏空論」被提及，主張「當台海地緣政治風險高升的時候，美國政府會採取行動把台積電搬去美國」。今年 10 月這個觀點的討論熱度進一步升級，並成為了 11 月選舉前夕資訊操作的主打題材。
這個觀點表面上最早是由郭正亮、謝寒冰等人提出，然而，討論的熱度是始於中國及台灣的行動者擷取並擴大 2022 年 10 月彭博社的一篇相關評論。其中參與擴散的包括中國官媒（環球網、海峽導報社、觀察者網）、微博大 V 無心簡影、Facebook 境外匿名粉專及台灣媒體（聯合報、東森新聞、TVBS）。而國民黨立委溫玉霞也據此在立法院質詢國防部長及國安局長，詢問美方有無撤離及炸毀台積電等安排。然而，這個時期「台積電被美掏空論」的敘事口吻較偏向分析與可能性的探討。
11 月後，兩起事件將該話題衝高熱度，包括 1 日「台積電赴美包機起飛」及 21 日「張忠謀證實 3 奈米會在美生產」，以「台積電被美掏空論」為主軸的相關宣傳戰就此展開。其敘事主要包括：
- 美國只在乎自身利益並把台灣視為工具，只想撤離台灣半導體人才並炸毀台積電，在台海發生戰事的時候將無意協防台灣。
- 民進黨深知台積電遷美將造成危機，但仍迎合美國、出賣台積電來滿足自身利益。
這些敘事首先經由許多中國中央與地方官媒、微博大 V，以及 Facebook 匿名境外粉專廣泛傳播，接著台灣的行動者也紛紛響應，包括政治人物、政治評論家及政治評論粉專，包括在這個敘事基礎上進行評論，作為國會質詢內容以及選舉造勢的宣傳話題。
11 月 1 日台積電的第一架赴美包機起飛的消息，在微博大 V 台灣傻事首先轉發後，11 月 1 至 3 日，陸續有共青團中央及中共中央統一戰線工作部下的中新視頻出來鋪陳「美國只是把台灣當作工具」的敘事，內容擷取自台灣教授張麟徵於「如何避戰：美中台關係的危機時刻」研討會的演講內容，並一併提及「#台灣教授呼籲台灣人要覺醒#」話題、登上微博熱搜。
而中國國務院下中央廣播電視總台的看臺海、中央電視台的央視網及地方官媒上海廣播電視台的看看新聞，則是直接論及「美國搬走台積電」，暗示包機赴美的事件「印證」了過去美國會掏空台積電的推測。這個時期資訊內容使用的口吻則趨向肯定。
11 月 3 日之後，這個敘事進一步經由微博大 V（深圳小天、新浪軍事、衝鋒號角、軍武季、孤煙暮蟬、台灣傻事、小凡好攝）、Facebook 香港粉專紅色基因及國台辦粉專台灣網、中央電視台的央視網、福建黨媒的福建東南網及東南傳媒、福建省廣播影視集團的海峽衛視及今日海峽、台海網及 Facebook 匿名境外粉專（鄉民茶水間、八斗五車）等不同層級的行動者一起擴大至微博及 Facebook 社群。
選前一週，11 月 21 日「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證實 3 奈米會在美國設廠生產」的消息一出，微博大 V（台灣傻事、無心簡影、帝吧官微、神嘛事兒、深圳小天）、中國官媒（央視新聞、參考消息、中國台灣網、台海網、環球時報、海峽導報社、東南衛視、今日海峽、深圳衛視、觀察者網、看看新聞等）及境外粉專（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慘綠少年2.0）也跟進並有所著墨。主要內容為「再次證實」台積電將被掏空，並搬去美國，而民進黨為其中的幫凶。
無論是包機赴美及 3 奈米先進製程的事件，皆在台灣可以看見一些行動者接受上述敘事，並且進一步在台灣的輿論環境中分享、製造討論，其中包括立委溫玉霞、蔡正元、黃智賢、韓黑父母不崩潰、高雄林小姐、工程師看政治、觸極者等人。這波資訊操作，也被帶入選舉的宣傳中，例如立委鄭麗文在高雄助選的談話內容，就是以台積電為主軸，強調不可相信美國及民進黨。惟需注意，這些個人或專頁未必親中，僅僅是針對特定議題，作為擴散者擴散而已，絕不會因為其分享與擴大，即成為作戰的操作者。
考量到此類資訊操作的影響，台灣有數名學者聯合發表聲明，呼籲選民譴責惡意資訊戰；今周刊亦撰文澄清，提醒投資人辨別假訊息。
根據 MyGoPen 所蒐集的 LINE 謠言回報資料，我們也能夠觀察到不同時期中，台積電相關討論的聲量轉變。若我們以「台積電」為關鍵字，9 月主要的內容幾乎都是關於「台積電捐贈疫苗」，與「台積電赴美」沒有關連。10 月內容主要是一些舊聞及討論重新出現，例如2019年的「台積電去南京設廠」及2021年的「台積電提供機密資料給美國」，同時，「台積電被美國搬走」的敘事開始少量出現。
11 月則集中在台積電被美國及民進黨聯手掏空的敘事，並也是此關鍵字的回報高峰，包含「台積電被美國搬走」、「護國神山正在被掏空」、「民進黨把台積電賣給美國」等主要敘事。
故宮打破明清瓷器
10 月 28 日，國民黨立委陳以信稱接獲舉報，表示故宮打破明清瓷器、管理高層試圖掩蓋。該事件立刻引發台灣媒體與民眾熱議，PTT 出現許多「文物其實是被變賣到國外」的說法。幾乎同時，微博上也出現微博大 V 引用台灣媒體報導的截圖與消息，相關討論包括「美日掏空」、「偷運出國」等論述。隔日，「#台北故宮3件文物破損照曝光#」的話題登上熱搜。
相關的爭議敘事重點，其實是延續今年 8 月份立法院討論「故宮文物戰時疏散計畫」時，曾流傳過「9萬件文物被送往美國、日本」的陰謀論，該論點主張「民進黨政府有計劃、有規模地把文物送人換取金錢或政治利益」。
10 月 30 日，「摔破的瓷器是贋品」的錯誤訊息在臉書上被大量轉發，數個使用年輕女性照片作為大頭貼，並共用封面圖片的粉絲專頁發佈相同內容，立刻被微博大 V 如台灣傻事和帝吧官微截圖轉發，稱「台灣人自己也認為故宮打破的是贋品」，將該錯誤訊息擴大至中國的輿論環境。該操作有疑似協同性造假的可能。
11 月 3 日「#台北故宮歷年共計359間陶瓷器傷損破裂#」的話題，在環球網、觀察者網和共青團中央和等具影響力的微博帳號的帶領下，再次登上微博熱搜排行榜。
閩南語和客語正名、國小教科書退回重編
11 月 10 日，台灣媒體報導「閩南語和客語正名為台灣台語和台灣客語」和「國小社會課本送審重編遭疑去中化」等議題，被中國官媒環球時報、地方官媒東南衛視和國台辦的台灣網引用，稱「兩岸同根同源無法切割」，或聚焦在「課綱因不符台獨路線而退回」與「台獨觸手伸向小學課堂」等論述。
中國國台辦在 11 月 16 日大動作回應，表示民進黨處心積慮推行「去中國化」，改變不了深植於台灣社會的中華文化認同和中華民族認同。同時，共青團系統於微博上大量發佈影片，質疑「台灣的去中國化路線，連台灣人也不同意」等論述。
故宮南院國慶煙火無人機中國製造
11 月 8 日，國民黨立委魯明哲在立院質詢國慶日煙火表演使用來自中國製造的無人機、讓台灣國格盡失、貽笑國際。可以觀察到跨平台許多帳號同時挑起相關議題進行資訊操作。11 月 9 日，微博深圳小天和新浪軍事等帳號，陸續發表以「大陸製無人機在台表演綠營怒了」為題的文章；隔日，共青團中央微博帳號引用環球時報的文章和影片，發起「#台灣之光只有電池裡的電是台灣製造的#」話題，並登上微博熱搜排行榜。國台辦也在 11 月 16 日定調和譴責民進黨，稱封殺中國無人機的措施是「心中有鬼，腦子有病」。
相關論述除了延續質疑台灣政府「去中國化」的政策，也同時嘲笑民進黨政府「抗中保台」的虛假和雙重標準。
高雄浮屍錄、桃園綁架案，蔡英文隻字未提
今年九合一選舉也觀察到數個台灣治安相關的議題中，有境外行動者參與擴散的痕跡，其路徑主要是在台灣媒體報導後，由境外的行動者跟進。例如，自於 9 月 16 以來，管理員多數來自澳門的 3 個粉絲專頁：頭文字dpp髮夾彎事件簿、千錯萬錯，柯神不會有錯！爹親娘親，不如小英主席親！、雙標黨的雙標物語，接連使用「浮詩之城」製作或分享梗圖，揶揄高雄發生的浮屍案。管理者來自中國與香港的粉絲專頁兩岸頭條，也自 9 月 16 日起接連發布「高雄浮屍錄」的時序表。該時序表和「幸浮城市」等用語，也於同一天出現在微博大 V 無心簡影的頁面上，強調民進黨執政的縣市治安不佳。
然而，有別於「高雄浮屍錄」，針對國內詐騙綁架案相關新聞，我們則觀察到有環球時報與同層級的官媒，會引述台灣政治人物或媒體的評論，製作聳動標題的文章傳播。例如 11 月 7 日起，台灣數位政治人物與媒體陸續發表「蔡英文的臉書只有選舉，不關心治安」的評論，11 月 10 日環球時報則以「血腥案件震驚台灣，蔡英文隻字未提」為題發佈文章，相同標題的文章也被轉發至中國相關的各大內容農場與新聞網站。
3. 中國製造內容，但未造成台灣輿論的廣泛討論
有些議題雖曾登上微博熱搜，甚至由中國官方出面召開記者會回應，但並未在台灣的社群媒體或資訊環境上引起討論，如「#統一台灣可實行不同於大陸的社會制度#」等與兩岸統一有關的資訊，或是「#中方就台大科考船遭日方干擾提出交涉#」以及「#寧波漁船救起48名台灣漁船船員#」等強調中國對台灣幫助等兩個微博話題，僅被特定粉絲專頁如今日海峽、台灣網、華夏經緯網、兩岸頭條、中華微視等分享，並未被廣泛分享到台灣本土的公開社團。這些粉絲專頁都有地理位置來自中國的管理員，也發佈相同標題的文章，有協同操作的現象。
值得注意的是，今年 11 月 18 日，法務部調查局查獲「中華微視」與「兩岸頭條」兩個粉絲專頁涉嫌散佈不實訊息，以及台灣的公司負責人涉嫌違反台灣地區與大陸地區人民關係條例等規定，協助推動中方指示的業務。
中國官方主動出擊的議題環繞在「兩岸統一」與「台灣外交關係」，但未有效傳播至台灣輿論環境，可能本身設定即是中國內宣的目的、該議題在台灣社會沒有市場，亦或是沒有台灣傳統媒體的協同跟進。
4. 中國不製造內容，也未發現中國放大台灣內部的議題與敘事
我們蒐集的可疑訊息中，也包含指控中選會做票、拒領公投票、用錯誤資訊號召民眾監票等與選舉可信度有關的話題，這些話題也在大選百日以來持續出現。但我們所觀察的中國行動者、帳號和可疑粉專並未進行有規模的資訊操作。
另外，「外交部長吳釗燮之子任職民進黨駐美辦公室副主任為政治酬庸」的議題，在 10 月 14 日由多個臉書個人帳號密集分享，雖然中國官媒如台灣網已於去年 1 月 7 日分享過相同議題，但本次選舉觀測期間，我們也並未觀察到具中國背景的行動者再度操作此議題。
貳、行動者的角色分類
根據上述的案例，若我們將行動者分為三種類別，可概略分為攻擊者（Attacker）、操作者（Operator）、與共鳴者（Resonator）。
首先，攻擊者是透過製造或放大爭議訊息，加深台灣民眾間的對立，當中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中國。其次為操作者，實際對資訊進行操弄，並直接或間接接收中國指示的執行者，包含：
- 中國中央官媒：新華社、中新社、央視網、人民日報與環球時報等，另針對台灣議題創建的粉絲專頁，如中央廣點總台下的看台海、國台辦的台灣網等。
- 中國地方官媒：上海廣播電視台旗下的看看新聞、福建系統下的今日海峽、海峽導報社和東南傳媒，以及香港官媒如香港中通社、與旗下粉絲專頁通說 2.0。
- 直接受共產黨指揮的官方組織，如共青團體系的帳號。
- 中國商業媒體：觀察者網、新浪軍事、華夏經緯網、兩岸頭條、中華微視。
- 微博大 V：台灣傻事、深圳小天、無心簡影、武力統一、衝鋒號角、軍武季、孤煙暮蟬、小凡好攝、帝吧官微。
- 境外匿名粉絲專頁：進擊の粉鳳梨、台灣最美的風景是人、紅色基因、頭文字dpp髮夾彎事件簿、千錯萬錯，柯神不會有錯！爹親娘親，不如小英主席親！、雙標黨的雙標物語。
最後是共鳴者，本身雖不參與操作者的行動，卻因為價值的相近，傳播了與操作者相同的敘事。其與中國的關連不是重點，而是在於其行動與操作者有共時性。台灣的輿論環境製造與擴大仍舊必須依靠台灣傳統媒體的涉入，故若台灣媒體對中國操作的議題共鳴越強，自然越會去放大中國敘事的影響力。
- 傳統媒體，例如：聯合報、中時、東森新聞、TVBS、中天。
- 匿名粉絲專頁／帳號，例如：韓黑父母不崩潰、觸極者，以及參與分享的假帳號和 LINE 群組中的固定分享者。
- 網路意見領袖，例如：朱學恒、郭正亮、黃智賢。
- 台灣政治人物，例如：溫玉霞、蔡正元、鄭麗文。
參、中國對台主打敘事
從本次紀錄的可疑資訊與重點分析的議題中，我們歸納出中國會主動採取行動或放大的五個主題，包含：外交宣示、統獨議題、文化及兩岸連結、反美疑美、台灣地方治安和疫情議題，並評估重要性，三分最高，一分最低。
外交宣示（重要性：2）
無論是裴洛西訪台後的軍演，由中國官媒製造「解放軍底進台灣海岸線」的圖片和微博話題「外交部有力回擊裴洛西竄台等倒行逆施」，還是中國外交部主動發布記者會表示「中方就台大科考船遭日方干擾提出交涉」的事件，皆是中國官方主動創造，並分化台灣民眾對美、日觀感的敘事。此議題因為裴洛西訪問而出現，雖然中國長期經營反美議題，但針對裴洛西相關的陰謀論，僅是在短時間之內因應突發事件而出現。
統獨議題（重要性：1）
在我們觀測期間，微博熱搜上不乏出現「統一台灣可實行不同於大陸的社會制度」、「統一有好處台獨是絕路」、「解決台灣問題是中國自己人的事」、「國防部稱台獨是絕路統一是正途」等，以內宣意義較大的「一個中國」與「反台獨」論述。由於台灣地方選舉較偏向經濟統獨而非政治統獨論述，選民也較關注民生與市政議題，因此難以發酵。
文化及兩岸連結（重要性：1）
當台灣出現去中國化有關的議題時，中國官媒便會引用台媒的報導，表示連台灣民眾也不認同政府的去中國化政策，例如「故宮打破明清瓷器」、「閩南語和客語正名」和「國小教科書退回重編」等，並以中央單位如國台辦出面譴責。一方面將以上三個事件，擴大為民進黨正在實施去中國化的政策；另一方面，放大台灣封殺中國製的無人機，卻在表演中使用中國製的無人機的話題，造成執政黨「抗中保台」核心價值的反差。
反美疑美（重要性：3）
台積電被美掏空論是建立在「美國人把台灣當工具」的敘事上，相關話題「#台灣教授呼籲台灣人要覺醒#」也曾登上微博熱搜。台灣被當作工具，也就意味著美國並非真正重視台灣，是把台灣當作可以放棄的對象。工具是為了滿足某個目的而存在，美國要達到的目的始終是最大化其自身利益，在利益之前，對台承諾一點也不重要。這樣懷疑美國甚至是反對台灣提升對美關係、反對美國對台軍購、或美國政治人物訪台是台灣政府花大錢等敘事，也是常見的論述之一。此論述一直以來是中國擅長議題，在這次選戰也依舊沒有缺席。
台灣地方治安（重要性：3）
以地方治安議題當作攻擊民進黨執政縣市的素材，例如特別強調高雄發現浮屍的案例，以及將桃園發生的綁架案形容為台版柬埔寨案，皆可以看到中國帳號放大這些敘事的痕跡。值得注意的是當攻擊的對象為縣市首長，如「高雄浮屍案」是以微博大 V 層級或是境外匿名粉專的帳號揶揄高雄治安差；當攻擊對象為民進黨中央，如「血腥綁架案蔡英文隻字未提」則以中國官媒層級的環球時報，擷取台媒的內容，傳播至各大平台，最後再流過來變成台灣 LINE 謠言之產物。這類分工的不同可作為後續長期觀察的目標之一。
疫情議題（重要性：2.5）
中國從去年五月開始，即大量地攻擊高端與陳時中，並製造相關之陰謀論，觸及廣泛。然而，這一系列透過大量假帳號的攻擊在 2022 年中的時候即嘎然而止，九月之後，主要都是在討論蔡英文賴清德打架、陳時中相關議題國安局不可信任等論述。由於針對國安局的議題操作有明確在地協力者，故不在此報告闡述。從九月以後，疫情反而都是由台灣國內政黨作為此議題的主要發動者，中國則置身事外。由於中國的手法乃在於平時鋪陳好可用之陰謀論，「喜愛」中國議題的共鳴者可將其放大，不一定直接或間接與操作者有關，此類手法可能成為將來重要之認知攻擊手段。
肆、對台灣社會的影響初步評估：以三個事件為例
若單單從中國直接操作的案例來看，或許會認為中國影響不若以往。然而，我們認為認知作戰真正的關鍵時期，是在非選舉期間的鋪陳。亦即，若中國在平時已經鋪陳了相當數量的陰謀論，則選舉前放出的消息即會有殺傷力；反之，若平常並未鋪陳相關陰謀論，則即使選舉的時候進行相關資訊操作，可能也未必能影響台灣人民。
以下僅從此理論假設的觀點，試圖對可能的影響進行初步評估，待本會後續出口訪調等其他研究結果完成後再行深入分析、探討。
台積電被美掏空論
台積電赴美包機起飛的消息傳出後，雖未在第一時間就得到廣泛的輿論迴響，但在中國官媒及 Facebook 境外匿名粉專的鋪陳下，終究讓「台積電被美掏空論」的敘事進到台灣的輿論環境。接著，在一些台灣傳統媒體、政治人物及網路意見領袖的共鳴下，該敘事進一步得到廣泛傳播。當張忠謀證實三奈米製程將在美國生產的消息傳出後，也讓該敘事的力道加大。最終，台積電被民進黨出賣給美國的敘事形成，一方面護國神山將不復存在的推想，使得台灣人對中國的軍事恫嚇更加恐懼，因為美國協防台灣的「主要理由」將被消除；另一方面，對民進黨的不信任也再度加深，認為民進黨沒有守護台灣人的利益。這樣的敘事甚至被投入到選戰當中，成為選舉造勢晚會的反美及反民進黨主題之一。由於反美議題是中國進攻的強項，因此本議題的影響可能較為巨大。執政黨越強調護國神山，可能反而會讓已深信該陰謀論的受眾更為反感。
高雄浮屍錄、桃園綁架案，蔡英文隻字未提
在眾多議題中，治安相關議題更可能直接影響地方選舉。如本次觀察到高雄浮屍案，便是將在高雄發生的自殺或不明原因溺斃案件與民進黨的執政做連結，使民眾對高雄產生治安敗壞的印象。另外，桃園中壢發生的綁架案，更是直接連結到總統蔡英文身上，藉此打擊民進黨執政的縣市，以及降低民眾對執政黨的信任度。然而，治安議題並非中國長期經營，雖然選前又有出現黑道與民進黨的關連敘事，但影響力應該不及前者。值得注意的是，選舉後的這段時間，主旋律似乎慢慢走回與黑道有關的論述，對此，未來一年與治安相關的議題和敘事值得更多觀察。
故宮打破明清瓷器
正當台灣媒體與政治人物還在爭論台北故宮摔破瓷器的事件是否知情不報，或是該如何咎責時，可以觀察到「真品已賣到美日，摔破的是贋品」的敘事已在微博和臉書等平台的留言和貼文裡出現，並逐漸發展成「國民黨未曾毀損文物，但民進黨短時間可以毀損3件」的政黨攻防。台北故宮作為串連兩岸中華文化的文化象徵，中國官媒和國台辦也充分利用這個象徵，順應這次毀損中華文物的事件，一方面加強兩岸的民族共通性；另一方面，強調台灣歷年的毀損文物數量，批評民進黨執政下的台北故宮未負起中華文物保存的責任。雖然中國長期經營文化統戰議題，然而，此議題的受眾較為固定，即使考慮外溢效果，影響不如前兩者；但若考慮「加強」對特定受眾的影響，則可說是再度鞏固「去中國化」的危機感。
伍、模式及手法的轉變
相對於在 2020 年總統大選我們所發表的震耳欲聾的低語：2020 大選中國在台資訊操作報告，在模式上有些轉變。中國今年的攻擊模式，以過往所提出四個模式中的其中兩個為主，分別是粉紅模式與協力模式為主。
農場模式的衰落
在當時四模式之一的農場模式，內容農場大行其道，但時過境遷，不管是搜尋引擎或是社群平台，已針對許多內容農場網站做出禁止分享或降低觸及的措施。對中國對台資訊操作的影響甚鉅。在當今的資訊環境中，內容源頭可能顯得更加的去中心化，沒有一個明顯的農場網站作為源頭。現在的可疑資訊的源頭，往往是由不同的數個粉絲專頁及個人帳號進行第一時間的協同發布，後續再由其他帳號進一步分享內容及擴大規模。
放大既有的社會衝突
在今年選舉的觀測中，我們注意到，中國資訊操作的手法可能不是資訊製造到散佈一條龍的方式。相對的，他們可能花更多力氣在揀選台灣已經存在討論的議題，或是引述可靠來源（如彭博社、華爾街日報等），並進一步擴大這個議題的爭議之處，來對台灣社會造成影響。
共鳴者的影響力
共鳴者的存在，對於農場模式衰落的當下，變成至關重要的節點。我們過往的研究「台灣面臨 COVID-19 疫情：不實訊息的新變種」已經指出，中國在鋪陳認知作戰過程中會有時間序列，而以今年作為觀察，可得知在某些議題上（如疫情），中國可以在最後三個月完全消失。前期在各社群平台的努力下，中國盡量使用粉專模式打帶跑的方式來散播陰謀論，雖然仍有一定的觸及，但僅有鋪陳的效果。其欲放大影響力，則必須依靠更多的共鳴者。但共鳴者毋須中國指令，更毋須中國金錢，即可達到效果。必須強調的是，共鳴者的言論屬於言論自由的範圍，而只要中國地操作有利基與市場，自然會有人加入共鳴。對此，只能期待良好的媒體環境、媒體識讀、強化民主素養等予以應對。
陸、總結
綜觀本次境外影響選舉的觀測，我們發現由中國官方主動發佈記者會或是官媒發起進入微博熱搜的議題，並未能有效傳入台灣輿論環境與台灣內部的議題結合。佔多數的反而是台灣內部的衝突議題，例如台積電赴美設廠、台灣地方治安與台北故宮打破瓷器等，透過操作者如中國中央與地方官媒、直接受共產黨指揮的官方組織、中國商業媒體、微博大 V 和境外匿名粉絲專頁等角色，引用台灣媒體產生的內容，從中挑選分化台灣民眾對美、日觀感的敘事，以及附和民進黨執政下治安更差的說法。此外，操作的模式及手法也與過往不同，農場模式衰落，去中心化的製造內容，配合操作者放大既有衝突的模式，近一步與共鳴者如台灣的傳統媒體、匿名粉絲專頁、網路意見領袖和政治人物的論述結合，增加台灣民眾接收中國政治宣傳的機會。
未來的操作中，中國可能會較少扮演資訊發起者，而是揀選已經存在的議題或是引述可靠來源，並作為擴大者來加大影響，並等待自由市場的共鳴者發動。另一方面，農場模式的衰落伴隨著可疑爭議資訊來源的去中心化，惡意的資訊來源從而匿蹤於公民社會下的個人意見發表中，或者大量由境外產生的假帳號打帶跑，都是可能需要關注的發展趨勢。
柒、附錄
今年台灣選舉剛好遇到中國共產黨第二十次全國代表大會（二十大），透過微博熱搜的排序，我們也可以看出不同時期，中國內政與台灣有關的輿情。首先我們篩選還有「台」字的熱搜，並排除舞台、台詞等與台灣無關的字詞，並以二十大 (10/16 ~ 10/22) 為分界，觀察前後兩個禮拜的狀況是否有差異。
二十大前，娛樂相關居多，只有「#馬斯克涉台言論#」，而環球網作為話題主持人，鄰近二十大時，10/15 下午六點出現了恫嚇台獨的話題「#統一有好處台獨是絕路#」，是由官方媒體央視新聞作為話題主持人。
二十大期間，除延續恫嚇台獨的話題，也強調台灣是中國的內政問題，不允許外國勢力干涉，如「#解決台灣問題是中國人自己的事#」、「#外交部有力回擊裴洛西竄台等倒行逆施#」等話題，在二十大的後期 10 月 20 日的時候，中國的重要官媒人民日報主持了話題「#連續拿下台灣當局9個所謂的邦交國#」，從 20 日下午兩點開始， 持續高居熱搜前三名，直到隔天上午八點後，才落至熱搜 40 名。
二十大後，關於台灣的熱搜有明顯變多的趨勢，除了延續恫嚇台獨、強調台灣問題是內政問題，如「#國防部稱台獨是絕路統一是正途#」、「#解決台灣問題是中國人自己的事#」之外，另也有打擊台灣外交關係的話題，如「#中方就台大科考船遭日方干擾提出交涉#」、「#日方不得插手台灣問題#」等。在文化上，則有「#台北故宮3件文物破損照曝光#」、「#台北故宮歷年共計359件陶瓷器傷損破裂#」。
除了比較強硬的，像是中國對於台灣主權的宣示，以及軟性上的文化議題，在經濟上，有許多關於台積電的話題，如因為需求降低而做出供應的調整，被「#台積電發內部信鼓勵員工休假#」、「#台積電被曝大砍供應鏈訂單#」話題炒作， 該主持人為觀察者網，而「#台灣教授呼籲台灣人要覺醒#」則是剪輯影片，強調台灣人被美國利用了，此話題共青團中央是話題主持人。值得注意的是，共青團中央與觀察者網，都是過去觀察中國在資訊操作上，重要的行為者，如我們過去的調查之一中文資訊環境將烏克蘭「納粹化」的分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