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一位小學四年級的女孩和我一起開開心心地走出教室。
她的媽媽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面露焦躁，看到我們出來，趕緊上前問：「老師，怎麼樣？她有天份嗎？」
這位女孩有鋼琴底子一年，以及參加學校的直笛團。不過，今天是她的第一堂大提琴課。
每當遇到這個問題，我都會欲言又止。不是覺得難回答，而是讓我想起自己在音樂這條路上，一路走來的故事。
「你擁有天賦， 將來一定不簡單」
我出生在一個普通家庭。
那個年代，很多家長忙著把小孩送進才藝班，繪畫、舞蹈、音樂。我的父母也不例外，把我送進當地小學的音樂班試試，理由是他們覺得「學音樂的孩子不會變壞」。
開學那天，一位戴著粗框眼鏡的老師對我說：「你的手蠻大的，很適合學習大提琴。」
我懵懂的看著老師遞給我的那把 1/4 尺寸大提琴，想著要怎麼讓它發出聲音。
學習 2 年後，有一天老師問：「有沒有興趣去比賽呀？看看其他人怎麼拉琴。」那時的我還不知道緊張為何物，傻傻的看著老師，點點頭，說：「好。」
比賽那天，我看著台上的選手，覺得每個人都好厲害。突然，隔壁的伴奏老師點點我的肩膀，用唇語說，都還 OK 嗎，等一下加油，下一個就是你了。
一回過神，我已跟著一群人在外面等著成績。
不久，一位穿著白襯衫的女老師，拿出一張紙，釘在布告欄上。原本嘰嘰喳喳的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我跟著大家往前擠，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縫隙可以看到那很小、密密麻麻的字。我先從上往下看，啊！有了，我的名字，再往右看，我的成績。我心想這樣的成績不知道是好是壞，再往上下看一下。
「什麼？竟然是最高分！」我在心中吶喊。最高分意味著將代表小區參加全國賽。3 個禮拜後的全國賽，我靠著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勇氣，拿下了第三名，並瞬間成了小學裡的風雲人物，不是因為我的演奏足以傲視群雄，而是在這所剛成立不久的小學，這個成績對所有老師來說是一份驚喜。
大家都跟我說：「你擁有天賦， 將來一定不簡單。」那時的我非常自信，我相信天賦會帶領我越走越遠。
然而接下來的比賽，幾乎都以失敗告終
小學畢業後，我考進一所頂級的中學音樂班。在那裡，每個同學都不是省油的燈。學長姐各個身上背著輝煌戰績，雖然往前走，眼睛卻看著天空。
期末考時，我會收到這樣的評語：「有天賦，再接再厲。」
第二年，我興致沖沖地報名當地音樂比賽，想趕緊大展身手。沒想到，這次卻被擊敗了，連全國賽的入場券都沒拿到。
我安慰自己，沒事的，這次只是失常，下次會更好。我不知道的是，這不是終點，而是起點──接下來直到高中、大學，我所參加的比賽，幾乎都以失敗告終。
看著原本不如自己的同齡人，一個個超越自己，我不自禁問：「我不是有天賦嗎？為什麼只有這樣？」
大學的時候，我參與了一場室內樂音樂會，從觀眾的反應來看，表演似乎熱力四射。我收完自己的大提琴後，把譜架拿到隔壁教室放，準備回教室拿琴，走到門口，聽到裡面兩位老師在對話。
一位女老師小小聲地說：「剛剛那位大提琴男孩，有天賦，不過⋯⋯」
另一位男老師搭話說：「嗯⋯⋯」
「天賦」原本是我的武器，但現在看來，老天好像把這份禮物送錯人了。
「真正讓人發光到最後的，是努力」
當完兵後，我考上巴黎的一間音樂院，隨著夢想來到法國。一開始我沈浸在巴黎鐵塔搖曳的裙擺中，以及羅浮宮神秘的蒙娜麗莎微笑。
那邊的老師同學都非常友善，不過，隨著課程越來越重，以及觀察到大師班、音樂會上同學的表現，我意識到一件事情：自己以前仰仗的那些天賦，不過是別人的皮毛而已。當每個同學渾然天成地拉琴，自己卻像個剛學琴的孩子。
在音樂院裡的第一次考試，我考得非常差。隔天，我的大提琴老師 D 女士把我叫進了教室。平時和藹可親的老師，當天臉上沒有笑容，只是平靜的說：「你知道嗎？來到這邊的每一個人都是有天賦的，但真正讓人發光到最後的，是努力。」
我潰堤了，不是因為老師的責罵，而是我心中那棟名為「天賦」的大廈轟然倒塌，那些我以前引以為傲的東西。不是說以前不知道努力的重要性，而是我以為，天賦會引領我，努力只是附加；實際上，努力，才是那個帶領天賦越走越遠的東西。
那天過後，我的學習態度出現有了 180 度的轉變，開始扎實用心的練習。後來，我考上另一間夢想的學校──瑞士日內瓦高等音樂學院；也在兩年後，在評審一致通過下，拿到最高演奏家文憑。
「你以為的天賦，只是別人的皮毛」
現在，我成為老師了，看著剛剛遠去的女孩與媽媽，原本要說出的話，又吞回肚子裡。
▍延伸閱讀：「別把自己的夢想，強加在他人身上」──一段大提琴教學經歷，給我的領悟
我已經明白，現實是殘酷的，我們以為的天賦，可能只是別人的皮毛而已。
一開始，老天點燃我們這支燭火。之後，要靠努力，像氧氣一樣覆蓋在它周遭、使盡全力的努力，才可能讓它持續發光。
我不知道這麼遙遠的話，家長能否體會。
有些一開始我們覺得重要的東西，到最後發現，其實，不是最重要的，甚至可以說，一點也不重要。
執行編輯：劉芳瑜
核稿編輯：林欣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