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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蔣夫人之前,宋美齡是個什麼樣的女人?

宋美齡與蔣介石的結婚照。 宋美齡與蔣介石的結婚照。 圖片來源:Wikipedia

1917年7月,19歲的美齡回到中國。她在美國住了10年,養成了開朗樂觀的性格,無憂無慮,對政治沒有特別興趣。在喬治亞州梅肯市的威斯理安女子學院畢業後,她進了東海岸麻薩諸塞州的衛斯理(Wellesley)學院,專修英語、哲學,選修的課程包括《舊約聖經》。

外向合群的美齡,比她的兩個姊姊都更深地融入了美國社會,威斯理安同學異口同聲地說:「她是三姊妹中最友好的,對誰都喜歡,什麼事都感興趣,總是快樂,說個不停。」「美齡愛到我房間來,躺在我的床上,枕著我的小枕頭跟我說話。」那時她「胖嘟嘟的」,「充滿活力,每分鐘都調皮搗蛋」。她渾身迸發出無法壓抑的精力,「在上法文課的中間,老師允許她離開教室去繞著校園飛跑,因為她小小的身體不能安靜地待在一個地方太長時間」。

在衛斯理學院,她像別的女孩一樣有「懺悔筆記」,跟同學交換著看。有一條寫道:「我的奢侈:衣裳。……我最喜歡的警語:不要吃糖果──一顆也不要吃。……我祕密的悲傷:太胖了。」她此後漫長的一生中,隨時都在注意自己的體重。

畢業後,她跟哥哥宋子文一道回國。子文剛在哈佛和哥倫比亞大學念完經濟學。不像活潑外向的妹妹,他性格靦腆,外表看去拒人於千里之外,以致人們都認為他傲慢。兄妹倆關係親密,多年後美齡跟哥哥談到此時生活:「還記得我怎樣一早起來,在你上課前給你煮可可嗎?」

兄妹倆在1917年夏乘火車橫跨加拿大到溫哥華去登輪回國。在溫哥華,美齡給朋友艾瑪.米爾斯寫信說:「我和哥哥到最好的商店去,想買些東西。但我們大失所望,商店糟透了。有人說全加拿大沒有一個穿著入時的女人;從前我認為那樣說太誇張,可現在,我想這話沒錯。這兒的婦女看上去都土氣!」

她對中國的事並不特別關心,注意到有關的事情時,她的反應是直覺的,有點特別:「我們看見一列火車,滿載中國的苦力到法國去做工。如果他們中哪個死亡,他的家庭可得到100美金!這就是他們生命的價值!要是有朝一日我有影響力,我一定要做到沒有一個苦力被運出國,因為中國需要男人開發礦藏。」

在美國讀書時期的宋美齡。圖片來源:Wikipedia

全心全意愛上家庭

回到上海3個星期後,她給艾瑪寫了第一封信。首先,她興奮地炫耀她的家:

我們住在城北──住宅區越往北越高檔。這兒很美,但是離商業區、戲院、餐館太遠!我們有輛漂亮的馬車、兩名車夫,等等,可是馬太麻煩,不能盡情使用。下個星期,我們會有輛汽車,就能在城裡到處跑了。馬車呢,媽媽留著自己用。我們有座美麗的花園,有草坪網球場,有門球場,我們的房子是全上海最美的之一。……我們有大涼臺,有可以打盹兒的寬敞門廊,還有別的一切。房子三層樓,16間屋子,還不算廚房、洗澡間等等。……忘了說,我現在是管家了,我們有5名女僕和7名男僕,告訴你這真不是開玩笑的!……每天跑上跑下巡視房間把我累壞了,……幸好媽媽照舊管理家的財務,我很感謝她!

叫我懊惱的是,有時我忘了自己在什麼地方,跟僕人們說起了英語,……還有時我不會用中文表達自己,只好打鈴給男管家,叫他來給我做翻譯!……自從回到家裡,我好像總是在買衣服,……我去了非常多的晚宴、茶會,還有其他聚會。

美齡感到家的溫暖。慶齡住在上海等她(孫中山在廣州),靄齡帶著孩子從山西來了,兩個姊姊對小妹關愛有加。美齡告訴艾瑪,她們不斷對她說:「噢,我們在哪個哪個地方看到件最可愛的衣服,你一定要有件相仿的。……她們喜歡打扮我,因為我最小,是唯一沒結婚的。」三姊妹在一起和諧快樂,以致靄齡想把家搬到上海來,甚至打算全家都住在一起。她們去看了房子,看中一棟「有30個房間的屋子(還不算僕人住的地方)」:

這是一棟真資格的大豪宅,有五層樓,還有個屋頂花園。老實說,我不喜歡這房子,太大了,屋頂那麼高,我感到在裡面消失了。這好像是家飯店,太正式,儘管也還雅致。讓一個剛從『木屋』畢業的女孩來住,這『太過分』!……我希望她們不要決定搬到那個巨大的宅子去。當然,我想要姊姊〔靄齡〕跟我們住在一起──可同時,30個房間不是開玩笑的!我的趣味平民化──起碼我家的人都這樣認為!

最後,宋家沒買那棟大樓,但住在各自的家中不妨礙美齡和靄齡天天在一起。

美齡此時也跟兩個弟弟朝夕相處,她對子良、子安的疼愛表現在她故意做出的嚴厲中:

我的兩個弟弟去年都不及格,全家大發怒。可憐的孩子們有兩個輔導老師(一個教英文,一個教中文),每天來上課,說實話,他們也夠用功!我也幫著教他們英文文法,在我的監督下,一個可憐的孩子學打標點符號,一個學拼寫。……媽媽對他們厭惡極了,把他們連人帶身子一併交給了我。他們還真不好管,因為他們既巧妙又懶惰。我已經打了我最小的弟弟好幾次了,所以他們倆都怕我。你不知道我可以做個多麼稱職的懲罰官!

美齡全心全意地愛上了她的家庭。「有家好奇怪。我向來都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問任何人的意見,現在還真要費點事才記得我已經不在大學裡了,不能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可是當然,我在家裡非常快樂。」

她已經有追求者了:

H.‌K.從北京來這兒,Yang先生也來了。我喜歡他們,但僅此而已。嗯,艾瑪,我還是對你實說了吧,在輪船上,我愛上了一個人。他爸爸是荷蘭人,媽媽是法國人,他是個建築師,到蘇門達臘去。他向我求婚。這兒全家人聽見都像天塌下來一樣!我的日子很不好過。記住:這是個祕密,別告訴任何人,千萬千萬!……今天晚上,我在船上遇到的一個法國人來訪,我們說話都是用法文。……發誓你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剛才跟你說的這番話。……

這封快活的、唧唧喳喳閒聊而又內容十分豐富的長信最終結尾時,美齡說:「順便說說,你可以幫我訂購《文學文摘》(Literary Digest)、Scribner's雜誌和一份講兒童心理學、怎樣照料他們等等的刊物嗎?最後那份是給孔夫人的,她有兩個小孩,一個2歲左右,一個1歲。但請寄我的名字,告訴我所有這一切花費多少,我付給你錢。」買美國雜誌和幫其他小忙成了美齡給艾瑪寫信常有的內容。

學中文、吃茶點、兜風

每天早上,美齡上中文課。她的老教師「在我8歲時教過我,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有次他發現我在偷吃糖,裝作是吃『洋鬼子』的潤喉片,用戒尺打過我的手心。可現在他對我再客氣不過了。」美齡的中文進步很快,她甚至認為複雜的文言文很容易學。上午其他大部分時間,她在房子裡轉來轉去,「在各個房間進進出出,擺弄擺弄花瓶,把掉下的書撿起來擺好,等等」。

午餐時間到了,她打鈴叫僕人。她與子文住的那層樓有個僕人專管,「他的責任是清潔房間,聽我的鈴聲召喚。常常我叫他把午飯擺在涼台門廊裡吃。我本來還有個女僕,可是我辭退了她:我發現我根本用不著她,媽媽的女僕照料我所有的需要,像縫縫補補、把亂扔的衣服整理好等等。而且我覺得有個女僕跟著很不舒服,對她解釋我要什麼,比我自己做的時間還長。你看,所有這些年生活在民主的美國對我還是有影響的。有一個僕人照料我和哥哥我就很滿足了,他為我們擦鞋,打掃灰塵,拖地板,疊被鋪床等等。……下午我出去或在家吃茶點。」

晚餐呢?「我總是忙得要命。上兩個星期,只有一天晚上我們沒有在家請客,或是出去赴宴!」晚餐後,「我們通常乘汽車或馬車兜風,或者去散步,或者上劇院」。「俄羅斯大歌劇院剛在這兒演出,我去了6、7場表演。」像大多數外國人一樣,對京劇她望而卻步,感到京劇音樂「尖銳刺耳」。夜半兜風是常有的事,而且「午夜前是不會回家的。難怪我筋疲力盡」。

在她優越的生活中,美齡的主要苦惱包括:「我們訂了一輛別克汽車──可是倒楣透了,還要一個星期才能運到。」一天她發現臉上有個小感染,這對她是場大災難:「你簡直不能想像,我因為緊張哭成什麼樣子,……現在一個星期完了,我還不能出去派對!」「自從我把自己關在家裡,生活變得無聊──無聊,無聊!我不時忍不住發脾氣,毫無道理,不聽勸告,我想我是不是發瘋了。」

上海的派對規模可觀:今天一個招待會有1,000人,明天一場婚禮有4,000人,「我的日子過得真開心!……只是有時我想起跟母親待在一塊的時間太短,覺得非常內疚,……你一定認為我是個不折不扣的交際花。」

兜兜轉轉的每段愛情

在上海的日子裡,美齡整天忙的一件重要事是她的浪漫生活,其中細節她不厭其煩地告訴艾瑪。從歸國輪船上遇到的荷蘭人起,一連串追求者接踵而至──隨後又一個個消失。她家反對她跟任何外國人結婚,美齡也樂意順從家人的意願。她曾跟一位比爾梅(Birmeil)先生邂逅:「香港登船的頭天晚上我才在朋友家碰到他,雖然我們只在輪船上共處了三天,但我們成為很好的朋友。到上海那天是他的生日,所以儘管我離家幾個月了,我那天還是跟他一塊度過,……我們一塊過得真美好,我很高興生平第一次我按衝動行事。」家裡人得知很生氣,「覺得這是件醜事,……指責我輕浮,在船上隨便『撿起』他。……他星期六下午離開後,我收到兩封電報,說如何思念我。家人想不讓我看到電報,但我還是看到了。……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很高興他不在這裡,我不知道他要是在這裡我會怎麼辦。」但是美齡不久就忘掉了他,就像她忘掉了那個荷蘭人一樣。

另外一個「沒有言語能充分表達我對他的感情」的人不是外國人──可是他是有婦之夫。「這幾個月,我們倆都說不出來有多麼傷心,……你知道我家對離婚的態度,而且他的妻子什麼錯也沒有,只不過他不再愛她,……有這樣多的感情真痛苦。我從前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一切都這樣令人絕望。」可是,忘掉這個人也不是太困難。

美齡顯然對自己的征服很得意。有個追求者說他好久沒有她的音信,「著急得要死」。美齡對艾瑪嘲弄地說:「〔第一次世界〕大戰殺死了這麼多人,再多死一兩個人也無礙大事,對吧?」她抱怨:「啊,饒了我吧,麻煩那個人不要再纏著我,上吊去吧。」她嗤之以鼻:有個男人「真煩死人了,他愛上了我,現在在追我」。另外一個「表現出明顯的症狀要向我求婚了」,「可是我想我擺脫他了,而且是一勞永逸」。「上海灘這一向滿是謠言,一會說我跟這個人訂婚了,一會說我跟那個人訂婚了,……最可笑的是,那些男人都不出來否認,也不承認。我不開心。」

美齡並沒有閉月羞花之貌,可她有十足的魅力和誘惑力。她還具備別的更實在的,甚至實用的長處,對此她本人全不諱言:「人們都認為我是個『知識分子』,『大腦發達』,人高傲,但是不討人厭。……我隨和,可因為我家的關係跟『普通人』又不在一個檔次上。另外我穿著時髦,又穿洋裝,有汽車兜風,還不必教書養活自己。」

隨著時間的流逝,繁忙的社交和浪漫生活漸漸失去了吸引力,美齡感到不滿足了:「我每天忙忙碌碌,可什麼成就也沒有。」「我感到無聊,無聊透頂,無聊已極。」她看到:「中國到處有那麼多的疾病,……那麼多的悲慘!有時候,當我看到貧民窟那些骯髒、襤褸的人群時,我有種絕望的感覺,好像一個偉大的新中國不可能出現,而我自己那麼渺小,什麼也做不了。達達,你不可想像在這樣的環境中一個人會覺得自己多麼無用,窮人的比率在這裡比在美國能想像到的任何地方都高。」

慈善事業不能讓她感到充實。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工作,只是樣子像,……我感覺不到自己做成了什麼事情」。「我們說啊說,但看不到實際成效。哦,我們當然做了些善事,但沒什麼實實在在的成果。」她渴望「找到一份真正的工作,對生活感到真正的心滿意足」。

有一段時間,她想回美國去學醫,但這想法沒實現。首先,她不願離開母親;其次,她家也沒能力供她再去上學了。1921年,她母親在黃金交易市場上損失慘重。

美齡想過結婚生子:「我想女人如果不結婚會對生活失去興趣,……而且如果沒有孩子,未來有什麼意思呢?」但看看周圍的已婚婦女,她不羨慕她們中的任何一人:「我看不出她們比我對生活更感到滿意,從生活中得到更寶貴的東西。她們似乎被縮小了,要不漠不關心,要不無精打采,要不怨氣沖天。她們的生活似乎是那樣空虛──空虛。」

靄齡讓她再試試宗教,美齡對艾瑪說:「她告訴我宗教信仰、與上帝建立真正的對話,是戰勝精神倦怠的唯一途徑。」「我正在試驗她的建議,現在還不知道是否成功。可是我能說,自從試驗她的建議以來,我覺得愉快多了,就好像我不再是獨自一人背負著一個沉重的包袱。當我祈禱時,我處在一種可說是樂於接受的心態中。」

即便如此,不滿足感仍然像影子一樣貼著她。她依然痛感「厭倦生活」,「一切都毫無意義」。她一心渴望能經歷「生活的活力帶來的快樂」。靄齡意識到小妹需要的是什麼:她需要一個合適的男人,一個能讓她生活充實,有目的、有意義的男人。

大姊於是著手尋找這個男人。1926年,靄齡幫助她28歲的妹妹,結識了時年38歲、剛任命為國民革命軍總司令的蔣介石。一個嶄新的世界為美齡敞開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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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名:宋氏三姊妹與她們的丈夫:20世紀三位傳奇女子,一部動盪百年的中國現代史
作者:張戎(Jung Chang)
譯者:張戎
出版:麥田
出版日期:20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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