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美國出兵救台，很危險」 福山：廢除徵兵制是台灣最大錯誤

1992年，年僅40歲的法蘭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以《歷史的終結》一書，一戰成名而成為國際知名政治經濟思想家。看著東歐共產政權垮台和蘇聯解體，福山當時大膽預測，西方民主就是人類社會演進的終點。

過去10年，看著始料未及的中國崛起對西方民主與國際秩序帶來的衝擊，福山逐漸「微調」他的論點，並將研究重心放在近年西方民主治理的深層問題。

現任史丹佛大學國際研究學院資深研究員的福山，最近接受《天下》專訪，暢談他對台海局勢的看法，以及美國政黨惡鬥和民意牽制，會如何影響美國外交和對台灣的支持。他提醒台灣，美國內政問題將使得對台灣的支持，尤其是出兵協防中國武力犯台，變得不明確，台灣不該錯誤期待美國。以下是專訪內容整理：

對美國外交政策來說，台灣帶來的挑戰，比阿富汗更大。

這有幾個原因。第一，台灣是個民主國家，第二是台灣在全球半導體產業的重要性。美國和西方國家不會想看到中國控制（台灣的）半導體產業。

第三，與美中之間的權力消長有關。中國和俄羅斯一直在宣揚一種觀點，就是美國是個正在衰落的國家，隨著時間推移，最終將被中國取代。檢驗這個說法是否正確的其中一個測試場，就是台灣。

如果中國像吸收香港一樣吸收了台灣，這將是（美國）很大的挫敗。基於這些原因，對美國來說，台灣是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國家。

美軍不太可能直接出兵抵禦中共武力犯台

儘管如此，我認為美國不會只為了擊退中國武力犯台，就直接派遣地面部隊干預，不會參與（兩岸）最初的交戰。比較有可能發生的情況是，中國攻擊駐紮在這個區域（東亞）的美軍部隊，例如沖繩嘉手納基地，或是靠近台海的海軍部隊，因為中國必須先癱瘓這些美軍，才有可能入侵台灣。

所以，美國是否出兵干預，取決於是不是中國先動手（攻擊美軍），如果是中國，美國強硬回擊的可能性就大得多。

更深一層的政治問題是，美國對於應該提供台灣多大程度的軍事支持，國內並沒有共識。

傳統上，（軍事支持台灣）比較像是共和黨會做的事，不是民主黨。但川普出現後，大部份共和黨人都變成了孤立主義者。如果川普是總統，他肯定沒興趣涉入中國和台灣之間的軍事衝突，拜登就有可能。

目前共和黨握有參議院半數席次，還可能在年底接管眾議院（在2022年11月期中選舉中擊敗民主黨，成為多數黨）。我不知道他們會有什麼樣的外交政策，不論是什麼，一定是和民主黨總統唱反調，這代表美國兩黨都在軍事上支持台灣的可能性很有限。

美國不會幫助「不為自己而戰」的台灣

令人擔心的是，我從與台灣朋友和同事的交談中發現，如果中國真的動武，很多人認為台灣無法保衛自己，打算依靠美國。這是個很大、很大的錯誤。

我關注台灣國防政策已經20年了，我認為台灣不夠重視自我防衛，不僅（在國防上）投資太少，而且常投資在不對的武器系統上，總想要最先進的戰鬥機，而不是有用的軍事裝備。而台灣犯的最大錯誤，是廢除徵兵制。

美國不會為一個「不為自己而戰的國家」而戰，如果台灣人不願為了保衛自己國家而犧牲生命，就沒有美國人會願意為台灣犧牲。你可以假設會有一些美國人支持，但如果台灣自己不做出非常大的努力，這種支持就不會發生。每個台灣人應該要清楚這個政治現實。

這其實也就是阿富汗的問題，阿富汗人不願意為自己的國家而戰，就是美國最終撤軍阿富汗的原因之一。我希望在這次採訪中清楚表達這一點，我真的認為這非常重要。

當下來自中國的軍事威脅是真實存在的，台灣必須非常嚴肅地看待這一點，在自我防衛方面有更多的反思和投入。如果我是台灣人，這是我主要想做的事情。

中國威脅有共識，但反制方式沒共識

我並不想誇大美國政黨惡鬥和國內問題（對外交和支持台灣）的影響，因為中國就是兩黨有共識的議題之一，共和黨人和民主黨都同意，中國是美國最大的地緣政治威脅。

但問題是，雖然兩黨對外交大致方向有共識，對中國威脅有共識，但對於我們該不該為中國威脅犧牲生命，卻沒有共識，也因此對是否軍事支持台灣沒有共識。

原因之一是，兩黨互相討厭對方，在野黨常把外交政策當作批評執政黨的工具，利用每個錯誤來攻擊對方，政策立場變得不理性。

在歐巴馬總統時期，共和黨常批評他對俄羅斯太軟弱、太寬容。但川普上台後，卻做（和共和黨傳統立場）完全相反的事，稱讚（俄羅斯總統）普丁，而且似乎真的很想跟俄羅斯交好，結果共和黨也跟著川普走。

在二戰後的大部份時間，兩黨在外交政策上都有共識，和現在非常不一樣，幾乎拜登做的所有事情，都沒能得到整個國會的支持。

第二個原因，在經歷阿富汗和伊拉克戰爭之後，美國現在就像越戰後一樣，民眾對美國涉入的國際事務非常不滿，不再希望看到美國人在海外犧牲生命。因此，美國人願意在多大程度上再次使用武力來保護世界各地的盟友，並不明確。

在這樣的國內政治現實下，美國維持世界領導地位的企圖心，已不如過去。但這並不意味著，美國對維護國際秩序的關注變少了，或永遠不會再參與國際事務，而是「在何時、何地、以何種程度」參與的問題。

對此，烏克蘭是個測試場。普丁看起來已經準備好入侵烏克蘭，中國和其他許多國家會密切注意，看美國如何回應。如果普丁能奪取烏克蘭一部份領土，那將是個非常糟糕的信號。

美國不可能再次獨霸，應該分享權力

事實上，美國已經不太可能再回到世界獨霸的地位，也不應該抱有這種期待。因為在人類歷史大部份時間，我們是生活在多極的世界裡。

但從1989年柏林圍牆倒塌到2008年金融危機這20年，國際局勢很不尋常，因為美國比世界上任何國家都強大得多，國防預算和世界所有其他國家的國防預算總和一樣多，是不可能長期維持的。

中國、俄羅斯、歐盟，以及土耳其、伊朗等區域性大國，都在崛起。（美國）和他們共享全球的權力，才應該是世界的常態。一個更加多極的世界，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美國的國際企圖心，應該僅止於維持一個對民主價值友善的世界秩序就好。要達到這個目標，首先必須修復美國自己的民主，能否做到，現在還不確定，取決於接下來幾場選舉的結果。

目前有一些非常令人不安的跡象，顯示未來可能並不平靜，1月6日暴徒衝撞國會（去年川普支持者闖入美國國會大廈事件），就是一個例子。

另外，我認為川普正在認真考慮要不要再次出馬角逐大位，如果他決定再次參選，沒有任何共和黨人可以擊敗他，他一定會獲得共和黨提名。

至於川普會不會贏，取決於美國人怎麼評價拜登總統，或是其他民主黨推出的候選人，拜登目前看起來不像是一位強而有力、有說服力的領導者。

如果川普最後贏了，會是件可怕的事。他對基本制度沒有任何尊重，會清算敵人，很多事情顯示他不想被美國法律束縛。最糟糕的是，他意圖推翻2020年選舉（美國總統大選）結果。如果他再次勝選，我們會看到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福山 Francis Fukuyama

• 出生／1952年
• 現職／史丹佛大學國際研究學院資深研究員
• 學歷／哈佛大學政治學博士
• 經歷／蘭德公司、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美國國務院
• 成就／《歷史的終結》一書奠定學術地位，開創當代學界「歷史終結論」論辨的經典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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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黃韵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