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世紀的 91 歲憤青,向世界告別:新浪潮名導高達以 iPhone 作為遺作,愛犬作為救贖

二十一世紀的 91 歲憤青,向世界告別:新浪潮名導高達以 iPhone 作為遺作,愛犬作為救贖

高達 2018 年受邀於捷克伊赫拉瓦國際紀錄片影展拍攝影片;手機最後一個畫面,是高達自己的自拍。

Photo Credit:截自 Mezinárodní festival dokumentárních filmů Ji.hlava@YouTube

高達或許對人類是失望的,這也是為何他最終選擇於瑞士合法的「協助自殺」,結束自己的人間生命,彷彿其對世界最後的訊息。但高達卻從家犬羅西,似看到一種救贖。

很多影評人認為甫過世的法國導演尚盧高達(Jean-Luc Godard),1960 年石破天驚的第一部長片──《斷了氣》(À bout de souffle),是其一生最好的作品;並認為 60 多年來,高達不僅無法創造出任何比它更成功的電影,更似「主動背對」了觀眾:

他於學運風起雲湧的 60 年代,推掉所有好萊塢商業片邀約,拍攝共產主義電影;於社運崛起的 70 年代,拍攝沒有作者導演的毛主義(maoïsme)錄像;於資本主義再起的 80 年代,拍攝破碎劇情的社會爭議電影;於新資本主義勝利的 90 年代,更獨創「影像論文」(essai vidéo)的艱深形式,不僅讓所有觀眾難以解讀,其刻意碎片化的影音,甚至讓專業影評人也敬謝不敏。

《斷了氣》劇照。圖/IMDb

高達以他的 iPhone,作為遺作主角

邁向 21 世紀,因其拍攝越來越晦澀的無劇情電影,不僅是觀眾,似乎連影評人都想忘記高達,眼不見為淨。然而,高達最後兩部長片,再度打破世人眼鏡,震驚影壇,雙雙入選坎城影展正式競賽:

2014 年的《告別語言》(Adieu au Langage),高達大膽實驗 3D 電影,不僅以其碎裂影像與破裂劇情,嚇壞衣香鬢影的一眾影人,更與札維耶多藍(Xavier Dolan)一起獲得坎城影展評審團獎,當年坎城最年輕與最資深的導演共同獲獎,一時為影壇佳話──雖然高達本人拒絕出席,更不屑一顧,直酸:「年輕導演拍傳統電影,老導演拍前衛電影。」

尚盧高達(中)出席 2001 年坎城影展《歌頌愛情》(舊譯《愛情研究院》)放映現場。圖/Shutterstock

高達 2018 年的《影像之書》(Le Livre d'image)更可說集其影像論文之大成,以海量的哲思文字與經典影像,彷彿寫下其對人類文明的遺書。然而宛如天書的隨時可斷裂影音,再次讓坎城影人憤而離場,最後卻仍獲得「特別金棕櫚獎」,成為高達最後一部長片。

不同於某些人認為坎城等同是給行將就木的高達兩次「終身成就獎」,這兩部入選競賽的電影,其實都見證了高達勇於嘗試最新影像技術,實驗將數位影像轉變成電影藝術的質材。

《告別語言》以兩台市面上買得到的數位照相機,運用其攝影功能,搭配加上導演共 3 人的劇組拍攝 3D 長片,可說將當代電影製作可能,推向了一個新界線。《影像之書》為沉浸於當代數位的前衛作品,主動以最低畫質、最糊顏色與最跳剪接,實驗了影像創作的極端邊際,更挑釁所有觀眾的觀影經驗。

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老導演高達,更實驗手機影像的當代可能。高達本來十分討厭手機,甚至於 2005 年訪談時說道:「我沒有手機,可能因為這樣,沒有人打電話給我。」然而他後來卻迷上智慧型手機的攝影、錄像與播放功能,喜歡於晚年訪談中秀出其 iPhone 的相片簿,不但自己 60 年來的作品可容納於這台迷你機器之中,更喜歡隨時以手機拍攝如其愛犬羅西(Roxy)的影像,沉浸於當代數位科技的影像生成改變。

《影像之書》入選坎城影展正式競賽單元。圖/IMDb

延續其實驗精神,高達試圖以手機模式再次「挑釁」觀眾。高達拒絕親自現身《影像之書》的坎城記者會,卻興致勃勃以 iPhone 應用軟體 FaceTime 與全世界影迷見面;這位影響 60 年世界電影史的爭議大師,於是就用他的手機,傳播了他最新的思考挑釁:在億億萬萬的影像裡,「你們什麼都沒看到」。

若說《影像之書》為高達最後懺情或挑釁的長片,他真正的最後一部作品,卻是一部於網路發表、可於手機觀看,片長不到一分鐘的廣告。

高達 2018 年受邀於捷克伊赫拉瓦國際紀錄片影展(Ji.hlava International Documentary Film Festival)拍攝宣傳影片,他異想天開,以一個定鏡拍攝他自己 iPhone 的相簿。如此至為簡單的形式,卻宛如其走跑馬燈幻影的一生遺言。

首先,從影像上,他的相簿主要都是其多部影像論文的截影,互文到其數十年來,從《電影史》(Histoire(s) du cinéma)到《影像之書》的人類思想探索;從聲音上,我們聽到高達近 90 歲不時咳嗽的沙啞聲音,宛如囈語,彷彿在進入另一個世界之前,為人世提供的預言。

彷彿數十年的浮光掠影,於一分鐘內顯現。手機最後一個畫面,是高達自己的自拍(selfie),以一種狡黠又智慧、年輕又年老的影像,向他的觀眾告別,向他的世界告別。

高達以愛犬羅西,作為電影救贖

愛犬羅西的身影,出現在高達作品《告別語言》中。圖/IMDb

高達的愛犬羅西,不斷出現在其最後 3 部作品。牠的影像首先常駐在高達的 iPhone 裡,例如,我們仔細觀看其最後的網路遺作,便能發現不時穿插著愛犬羅西的影像,代表高達的當下生活、他的情感寄託。

於其最後長片《影像之書》,羅西更於關鍵片段,驚鴻一瞥,在人類不斷血流成河的戰爭影像之中,高達特別穿插羅西作為一隻狗,穿越原野的影像,象徵人類暴力與其永劫回歸、永恆循環,不如接觸其他動物、聆聽無為自然,似為人類文明將戰爭神聖化,另一種有待開發、與自然相處的道路。

高達的愛犬羅西更是《告別語言》的真正主角。這部電影的敘事刻意破碎,青澀演員的生硬演技與拗口口白,讓坎城首映時,許多人憤而離席;然而眼尖的影評人注意到,正是家狗羅西以渾然天成、自發生動的表現,連結貫穿了整部電影碎裂的敘事,以一種自然無為的存在,作為高達影像思想的一種情感表達。

這也是為何,《告別語言》在所有人類角色出現之前的序曲、消失之後的最後一幕,都是羅西的身影,本片海報更只有高達家狗出現。羅西生動自然的電影演出,最後更讓牠得到當屆「狗狗金棕櫚」(Palm Dog),我們可以說,高達家狗讓他 60 多年的電影生涯以來,第一次得到金棕櫚。

《告別語言》電影海報。圖/IMDb

《告別語言》的破碎敘事,彷彿還不夠挑戰觀眾,高達更大膽拍出「比較排泄場景」,以人類聲畫細節的廁所排便,對比狗狗羅西於大自然的排便,展現出被影評人稱為「思想排泄學」的概念──人類與其他動物平等,都需要排便。

面對人類文明暴力、殘酷不斷的循環,高達異想天開,以看見無為自然的自在動物,作為人類未來的一個可能連結,同時也作為「告別語言」,告別人類的思想模式,歷史的永恆輪迴。如同電影最後一幕,羅西徜徉於自然中,發出野性的叫喊聲,並自在地奔跑。

高達或許對人類是失望的,這也是為何,他最終選擇於瑞士合法的「協助自殺」,結束自己的人間生命,彷彿其對世界最後的訊息。但高達卻從家犬羅西,似看到一種救贖——如同高達遺作中的囈語,那句我們能依稀聽到的話語:「若一切都無法改變,也絲毫不能改變我們的希望。」

執行、核稿編輯:孫雅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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