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游牧人生》:游牧並非流浪,而是選擇用自己的方式活下來

【影評】《游牧人生》:游牧並非流浪,而是選擇用自己的方式活下來
Photo Credit: 《游牧人生》

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

游牧(Nomad)是電影《游牧人生》裡最關鍵的概念,而非流浪,空虛或寂寞的問題。

差異便是摧毀國家形式的遊牧機器。—德勒茲(Gilles Deleuze)

若這個世界最基本的組成個體是人,人們會因不同的社會系統組成家庭;家庭蔓延成了一種系譜的族群,族群們建立起國家。國家劃定界線,設立起自己的軍隊及律法,一切現代性的行為都自然而然發生在這個星球之上。

有個國家所生產的經濟和效能,便有了權力和階級性。有人崇尚自然與環保,站立在勞動底層,總是反抗著國家機器與絕對權力化的行程,又或許,另一方為了利益和集團,每日過著人吃人的極度資本價值。每一個人都因為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無論能否選擇而掉入了這樣的日子裡,力量拉扯在每一個生活的空間之中。

有時,當你發覺了體制和社會限制了你所要前往的標的,就如同傅柯(Michel Foucault)於《性史》所探討進入現代化國家後的權力並無外部性,權力施展的地方必定就是抵抗的所在。建制之所以為建制,是嘗試以參與再以改善、並如何取得詮釋權;反之,體制之所以瓦解與銷毀,或許就是一瞬間的戰爭政治叛亂、軍權反噬併吞,改朝換代……。

或者,就是一個人的離開,離開了某一個群體、某一個系譜,像跳躍點狀的從各種地方產出生活的空間與存在價值,這樣的事情恰好與上述的二者皆不同,它極為私密、個體與充滿差異,甚至不能用單一的原因詮釋出渺小個人是否會影響巨大的社會,這正是《游牧人生》所述說的一個故事。

背景是2011年經濟大恐慌後美國石膏公司在內華達州帝國鎮的工廠關閉了,法蘭西絲麥朵曼(Frances McDormand)飾演的芬恩和丈夫都失業了,多年來他們一起生活的小鎮就此沒落,丈夫隨後離開人間,這讓芬恩手足無措。

多年來所依賴的一種體制與狀態,好像一夕間把她拉扯到了邊緣,她也毫無抗拒地變賣家當、買了部露營車,不想割捨的物件就放置在租賃倉庫,開著車在各地邊尋找零工,比如銷售旺季資本主義龍頭亞馬遜公司的工廠需要臨時工人,她就在統一的制服和秩序化的生產鏈下賺取貨幣;期限限定後,又只得尋找紮營地等候日子過去,這趟路程她遇見各式各樣的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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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游牧人生》

每個人都很渺小,因為各種緣由過上飄盪生活,每個人都很特別,都有許多放在心中宇宙,關於自我生存的秘密與故事,似乎又品嘗了另一種喜悅。

大部分的場景,芬恩是一人獨自游移在電影景框內。景框是我們暫且看見她生活的一部分:她在無人的草原裡小便、取用食物填飢、早晨提著燈漫步到鄰近草原、和陌生人們打聲招呼、在山林溪水間清澈泉水洗澡……。

世界的一切看似圍繞在她身上移動,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或許觀眾可能感覺到孤獨的人生,如此遼闊的土地只有她一人;或許觀眾可以感覺到另一種很自由的想法,無拘無束,所以人們界定的文明社會都被打破,甚至時間與空間都不需要被存在,反正身來一人、死了也是一人。

游牧(Nomad)是電影裡最關鍵的概念,而非流浪,空虛或寂寞的問題。因為人與人獨一無二的差異,反反覆覆的爭議磨合,愛了再愛、恨了又恨,放手又再重新尋覓希望,好像總得追求出一種真理與一致性,關於我愛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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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Credit: 《游牧人生》

愛太偉大了,或許也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掌握得宜;愛太平凡了,也或許不是每個人都安於現狀,困擾和憂鬱蔓延整個靈魂,真實與善良到底是什麼呢?那些花了一輩子追求的東西,太過於孤獨又自憐,深愛著記憶裡的某一種自己,天生或後天,不知不覺選擇了這樣的狀態。

在每一個主體之間構成了疏離的可能,主體直接面對主體,主體直接存在於宇宙,撇開任何關於政治組成的論述脈絡,直接回到主體之上。思想走至一個平滑柔順的狀態,不再依循某一個方法。有信仰、法律、機械或者組織,任由心裏馳騁於宇宙的荒野。肯定活著與呼吸的每一刻,當下即是一種動力,連結著下一個當下的思想。不知不覺,你已經走遍了無數個不在月曆上的日子,和親愛的自己好好相伴,學會活著。

《游牧人生》或許會讓我們想起安妮華達(Agnès Varda)於1985年的《無法無家》,從年輕女演員桑德琳波奈兒(Sandrine Bonnaire)所飾演的流浪女追求虛無主義下自由為何的探討,安妮華達多的是以記錄片式的拍攝,捕捉片中人物真實情感及生活點滴,真實的場景、真實的人物,描繪社會邊緣人的真實生活寫照,那是一種從一具無名女屍開啟時,就已經註定為「無家」討論的事情;《游牧人生》卻相反,同樣是女性,法蘭西絲麥朵曼早已不年輕的身體是「選擇」撇開家之所以為何的定義,這是相呼應到社會、群體還有她逝去丈夫的心魔迷宮。

她說她不是沒有「home」,而是沒有「house」。顯然的,導演選擇這項游牧的起點是批判性的,對原世界中社會差異不斷衍生差異,摧毀一種形式的主題,但溫柔與廣陌的天地卻消融了這些尖銳,變成一段又一段抒情而坦露出心聲的事情。

鏡頭開始幽冥地捕捉森林、樹木、岩石與海岸線,越漂泊越快速閃爍過的旅程,來不及把這些思辨都闡明,反倒成一場飄逸的抒情詩。隨著配樂的悠揚,特寫裡渺小的淚水,芬恩作為這部電影裡確切的游牧個體,她清楚自己的選擇,有安定機會處於隨時能踏入社會的一小步,她選擇用她的方式活下來,享受可能遇見的自由和孤獨、難過與喜悅。

芬恩點火抽菸時遇見有打火機的男人,碎掉的盤子提醒著啟程裡不安的情緒,短暫穿梭在工廠的時間可以填塞寂寞,前往海洋的庇護好像稍微有些不同。然而,她沒有忘記深愛的丈夫,他生前一輩子都在這個土地上活著,所以她只知道這輩子就在這了。手上小小的信物,在寒冷溫度中吐出的空氣,融化心中大大的宇宙。位移是從來都沒有選擇孤獨或獨善其身,只因為愛著日子和自己,全然都是這段游牧的人生。

「依然愛著那人」的思想,無論在哪一個時空裡,這一輩子或是下一個星系,斷裂跳耀的、反結構突然其來的,湧上心頭無法言喻,如夢又是現實的世界。沒有人可以取代、沒有時間能夠療癒、沒有終點能到達,關於我愛你,就只是我身為我的感覺,無法催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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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王祖鵬
核稿編輯:翁世航